许久未见老谢,当他再次露面时,令我倍感惊诧。
去年冬月,家父去世。是晚,正与几个朋友在老家守夜。只听一阵声响,老谢一身骑手“戎装”,手推一辆自行车走进院子。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一问才知,他居然骑着自行车从安阳赶到罗凤。
礼毕后,坐下喝酒。他告诉我,这几年迷上自行车,轿车给老婆开了,自己一直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转悠。老谢是我的师范同窗、寝室老大。多年兄弟不必拘礼,陪他喝几杯后,我便去忙各种杂事了。而他则与几名陌生朋友边聊边喝,谈天说地。喝了几瓶啤酒,他起身在我父亲的遗体前敬了三炷香,然后告辞。我问,喝酒后骑车不好吧?他笑道,没事,常骑的,说着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望着远去的消瘦背影,我不禁一阵感慨。
今年3月的一晚,与几个朋友在一海鲜楼吃饭,打电话邀他前来。他照例一身“戎装”,骑着自行车来了。酒过三巡,他突然对我说:“今年暑假,准备跟几个骑友,从成都骑自行车到西藏去。”我的眼睛顿时亮了,“你老婆孩子同意吗?”
“同意啊。”
“好!我支持你!可惜你小子不会写文章,要是能写,这一路便是一本书了!”
老谢吃吃地笑了。
我端起酒,与他干了一杯,正色道:“赶紧去学摄影,不拍太可惜了。年近不惑,该去追求自己的活法,自己的梦想了。人生不会因为做过什么事而后悔,而会因为没做过什么事后悔……”
老谢眯着红红的眼睛,使劲拍拍我的肩膀,咣咣咣,一连与我干了好几杯。35岁左右的男人,上有老下有小,多重社会角色要求,我们要注意自己的年龄、身份、角色、定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话有模有样装模作样,做人圆滑圆润无棱无角,再也找不回年少轻狂、放纵不羁的模样了。惟有面对好友,酒入豪肠,才能重现一点点棱角,重拾那一点点无关金钱名利地位,只关内心激情梦想的单纯念头——暂且将家人放下,为自己活他一把!
年少轻狂自然不好,可成熟地失去自己的心,难道就好吗?我一直相信,所谓成熟男人,应当是铜钱式的——外圆内方,内心方正有立场有追求,外在圆融多沟通多谅解。可惜,许多时候,我们一味向现实妥协,以至于忘却心成何方,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去远行吧,朋友!
唐僧西游时26岁,那是1300多年前的事了。
郑和下西洋时34岁,那是570多年前的事了。
徐霞客开始游历中国时22岁,那是350多年前的事了。
余秋雨踏上文化苦旅,出版那本影响深远的作品集时,也已是20多年前的事了。
我身边的一位师长,60多岁,已走过26个异国邻邦了。
……
人生只是一种历程,我们需要长度、深度,也需要宽度。当步履走过许多长路,躯体踏临许多异乡,在观照与比对中,在奔波与渴望间,我们才会真正懂得家的可贵、人间的浩瀚、人生的短暂与永恒。那样,我们生命的体量才能变得更加恢宏与博大,丰富与深沉,多姿与壮阔。
去远行吧,朋友!
我支持你以一切方式去远行,如果可以,更希望你用一种缓慢的方式去行进,比如行走、骑车、坐船……现代的交通工具太过便捷,人类尚未开始体验思考,下一个景点便逼眼而来,容纳不了半点喘息的瞬间。倘若你以老子的牛车、杜甫的毛驴、李白的扁舟为载体,如蜗牛般爬行在漫漫长路上,那么,你一定不会只是一个观光客、览胜者,而会是一个体验者、思索者、追寻者。在旅途的艰辛与身体的疲惫之间,思想会在某个隐秘之处闪光,你会开始思索人生的价值与意义,活着尊严与荣耀。在路上,在某个瞬间,在某个方位,你会突然发现自己,找回自己。那一刻,你或许会泪流满面,周身温暖……
去远行吧,朋友!
将身体交给大地,将灵魂交给天宇,在天地间,我们需要一种孤独的寻觅,去完成一种人之为人的仪式。很累,或许很苦,但你绝不会后悔。
亲爱的朋友,我只有一句叮嘱与提醒:请注意安全,记得每天给父母,给妻儿打电话,报个平安。
因为,所有远行的终点,不是异乡,而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