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蚱蜢佛”陈肃勉
■倪亮
农耕时代,蝗灾极其可怕,仿佛妖孽,恰似魔鬼,犹如洪水猛兽。近日,笔者了解到,在700多年前,发生在塘下罗凤湗村有一场滔天蝗灾,有一个名叫陈肃勉的宋代乡亲……
蝗灾突至
湗村,古地名,今为塘下罗凤凤士、凤川和沙河三村。
据说,南宋咸淳元年(1265)八九月间,湗村一带,蝗灾突至,嗡嗡蝗虫遮天蔽日,庄稼危在旦夕,百姓危在旦夕……
蝗虫又叫蚂蚱、蚱蜢。蝗灾与水灾、旱灾并称为中国三大灾害。据邓云特《中国救荒史》统计:秦汉蝗灾平均8.8年一次,两宋为3.5年,元代为1.6年,受灾范围、受灾程度堪称世界之最。
宋代是蝗灾频发的年代,许多文人都写过“蝗诗”。现录一首宋代王令的《梦蝗》片段,便可管窥蝗灾的恐怖程度:
至和改元之一年,
有蝗不知自何来。
朝飞蔽天不见日,
若以万布筛尘灰。
暮行啮地赤千顷,
积叠数尺交相埋。
树皮竹颠尽剥枯,
况又草谷之根荄。
一蝗百儿月两孕,
渐死高厚塞九垓。
嘉禾美草不敢惜,
却恐压地陷入海。
万生未死饥饿间,
支骸遂转蛟龙醢。
群农聚哭天,
血滴地烂皮。
苍苍冥冥远复远,
天闻天闻不可知。
蝗灾过处,遮天蔽日,地赤千顷,无数老百姓跪在田头仰天痛哭,眼睛哭出血,双膝跪出血,皮肤都烂了,“老天爷啊,你救救我们吧!老天爷啊,请你施神通让蝗虫走吧,快救救我们啊!你听到了吗?”
善人救灾
天不救人,人自救。
危急关头,一位乡里士绅站出来了。
他,就是陈肃勉,永嘉学派大学者陈傅良的曾孙。
陈肃勉之救灾善行,被当地百姓传颂至今,而且还建庙供奉,感激地尊其为“蚱蜢佛”。可以想见,那一场遥远的蝗灾必定极其严重恐怖,而陈肃勉的善举必定恩泽深远。
请允许我,用手中的拙笔,试着勾勒当时的情景:
当那场可怕的蝗灾袭来,四里八乡,民心惶惶,哭声震天。士绅陈肃勉坐不住了,脑海中反复翻腾着两个问题:救与不救?如何救之?
陈肃勉想必经历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他也是普通人,食五谷杂粮,有妻儿老小,有七情六欲。但是,他最终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将救灾与灭虫合二为一,遂磨墨舔笔,写下告示:“广募乡民捕蝗,能捕蝗虫至一石以上,我必先发粟一斗相酬之。”(见《陈氏宗谱》)
很快,告示广贴乡里,百姓欣喜万分,停止悲伤,擦干眼泪,丢掉绝望,扶老携幼奔赴田野,赶至田地,投身灭蝗大战……
湗村当地,至今还有陈肃勉“一斗蚱蜢换一斗谷”的传说。
两厢结合,我们便可推断出——蝗灾早期,陈肃勉以一石蝗虫换一斗粟激励乡人捕蝗救灾;其后,蝗虫日捕日少,陈肃勉又提高奖励措施,以“一斗蚱蜢换一斗谷”,鼓励乡民,竭尽全力,将蝗虫消灭干净。
那些时日,无数乡民挑着一担担死蝗虫,端着一斗斗死蝗虫,鱼贯走进陈家大院,换取米粮。陈家积聚多年,堆积如山的谷粮越来越少,日益告罄。我相信,一定有家人、奴仆提醒陈肃勉:“老爷,够了够了,你已经尽力了,再下去,我们家就没得吃了。”陈肃勉望着欣喜若狂的乡亲,摇摇头,转身吩咐管家赶紧带着银两去外地采办粮食,连夜运来。管家踟蹰着,陈肃勉一声大喊:“还不快去!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吗?!”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场灭蝗救灾善举,除恩泽湗村当地外,必然会延伸到周边各村。陈氏庙宇的石柱上,至今还有一联:“济粟宏功昭万古,收蝗大德著三都。”三都,显然远远大于湗村。在明嘉靖年间,塘下镇便分属帆游乡三都和崇泰乡四都。
在陈家大院,堆积如山的死蝗虫,被一把把大火,化为灰烬。
在陈家谷仓、钱柜,满满的谷物日益告罄,钵盆满盈的银两日益告罄……
行善成佛
陈肃勉的善行,消灭了蝗虫,保护了庄稼,拯救了乡民。
他死后,乡民感其恩德,将其事迹报奏朝廷。祥兴元年(1278),皇帝敕封他为“护国惠民崇道圣王”。
这一封号,颇具儒、道色彩。
纯朴的乡民似乎感觉这样还不够,便又建庙塑像祭拜之,庙宇名为“显应庙”。此庙现处于湗村菜场旁边,飞檐彩绘,戏台楼阁,气势宏伟。
至今,当地仍有人称显应庙中供奉的陈肃勉为:宗主爷菩萨,或蚱蜢佛。
从士绅善行,到皇帝敕封;从崇道圣王,到称佛称菩萨。显然,一代代当地民众,已在陈肃勉身上融进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与美好祝祈,但是,惟一不变的是——那一片深深的感激之情。
请勿哂笑,当时的民众迷信无知,将一个凡人捧为菩萨佛陀。毕竟,他们很难跨越历史文化的局限,触摸现代科学的边界。我相信,他们建庙供奉的行为,发自深沉的感激:人人皆可成佛,这么好的人,怎能不是佛呢?!面对滔天蝗灾,他都能倾财相救,我们若遇到点难事,求宗主爷菩萨帮忙,他一定会“显灵应验”的!
显应庙建成那年,自然离不开大型祭祀。可是祭祀放在何日为佳呢?有人提出,陈肃勉生于宋嘉定辛未年(1211)二月十五日亥时末和十六日子时初,那就将祭祀活动安排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与十六日吧。此议一出,全场点头。
是年,农历二月十六,湗村当地民众纷纷杀猪供奉祭拜,猪在庙宇大殿中排成长排,祭礼完毕,大伙儿又兴高采烈地抬猪回家……
从此,“二月十六,湗村抢排殿猪”的习俗,便流传下来,至今不衰。
善行无疆
我出生在湗村,每年农历二月十六,都会回乡看抢排殿猪的盛况。
是日,湗村人山人海,人们纷纷从各地赶来,一睹风俗。
望着熙攘的人流,我时常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能有这么多人,来看这一流传数百年的民俗;担心的是,大部分人是来看热闹看抢猪的,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700多年前陈肃勉感天动地的良善之举。
善行无疆。倘若不是陈肃勉,那场蝗灾中,许多湗村及周边民众可能会饿死,可能会被迫离家逃荒,最终化为路旁白骨,抑或定居他乡。在那场蝗灾中,倘若我们某个遥远的祖先饿死或离家逃荒了,那么,就不会有我们这些出生在湗村的后人了。
想想,便感觉可怕;想想,又心生感恩。
700多年过去了,如今,永嘉大儒陈傅良的纪念馆位于塘下陈宅境内,塘河之畔;而其曾孙陈肃勉的庙宇位于塘下罗凤,菜场之侧。一东一西,遥遥相望,彼此呼应。
我常想,对塘下历史而言,陈傅良是一座文化的高峰,陈肃勉则是一座道德的高峰,他们祖孙二人共同指向的方位,便是塘下人的精神!这两座高峰,需要一代代塘下后人去走近,去解读,去学习,去效仿。
我希望,今年农历二月十六,当人们赶往湗村去看抢排殿猪时,不要仅看热闹,请多想想陈肃勉的善行吧。倘若能在那天,自体力行,行上一善,那便更好了。我想,九泉之下的陈肃勉一定会倍感欣慰。因为,万事皆空善不空,善行无疆,需要一代代去传承,去弘扬。
好久未去显应庙了,他日成行,我愿长跪拜谢陈肃勉。
不是迷信,而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