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虽然毫末技艺
却是顶上功夫
■陈思义
年轻的读者们，我说的“剃头”，与理发、烫头、美发、做头发、发型设计，说的当然是一回事，又不完全是一回事。
剃头是老式的一套，就是头发长了去剪剪短，洗一洗，刮一刮胡子，有的师傅连带挖耳屎，手艺精的师傅连放痧、按摩也很在行。
大沙堤的剃头老店
大沙堤阿鑫，14岁跟他父亲学剃头，剃头剃了46年。阿鑫的剃头店在小巷深处，30多年前听人说阿鑫刮胡子技术好，就找上门去，从此我成了他的剃头老客，他成了我的剃头朋友。
很久以前是没有“剃头”一词的，认为头发受之于父母，不能随便剃除。当时男女都留长发，只是盘发的方式不同。到了汉代，有以剃头为职业的工匠。到了宋代，剃头逐渐发展成一种技艺，一个行业。
清初曾下剃发令，说“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专门有人挑着一副剃头担子，挂一把刀，不肯剃发就立即砍头。有人作了一首打油诗：“闻道头堪剃，而今尽剃头。有头皆要剃，不剃不成头。请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剃头师傅在旧时地位卑微。
阿鑫说，他父亲的年代，一把手推剪，一把剪刀，一把胡须刀，就能剪出客人满意的头发来了。小孩在脑门留两寸见方的头发，稍大就剃平头，上学了剃学生头，工人农民剃平圆头，工作同志（过去对干部、教师等在单位上班的人的统称）剃的是西装头。妇女头发长了相互帮忙剪剪短，很少来剃头店。
老式剃头椅送到了博物馆
很早以前剃头少有坐商，多是提着一个竹篾编的工具盒，一晃一晃地走到人家里去，一边剃头一边跟人聊天。读者你没觉得剃头师傅爱拉家常吗？阿鑫就是，天上过，地下转，讲勿歇，也讲得方圆。有的剃头匠是挑着剃头担走街串巷，剃头担一头是剃头工具及凳子，一头是洗头的热水脸盆，所以是一头热一头冷。后来“剃头挑子一头热”成了一句歇后语，比喻一厢情愿。
剃头的老式躺椅，生铁铸的，上海生产，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符号。阿鑫的铁躺椅，它的工作时间已经三四十年了，上百斤重，是老古董了，去年在我的怂恿下送到瑞安博物馆了。
手推剪。非现在那种电动的推剪，是手动的。捏拢要用力，放开有弹簧。一捏一放的节奏，要和推剪的速度匹配。捏慢了，推快了，拉着未剪断的头发就会疼得人叫起来。
剃刀。老式剃刀，木柄的，用来剃胡子，剃光头。这剃光头的技术可是有讲究的，先洗了头，用小刷子在头上涂满肥皂沫，再用剃刀刮去头发，来回几下之后，头发便一扫而光，既不能把客人刮伤，又不能留下头发茬。
荡刀布。剃头师傅不时把剃刀在一条帆布带（也有皮的）上蹭两三下，使之光亮锋利，这布叫“荡刀布”。“荡刀布”用久了，上面留下不少油污。以前大人们形容小孩的衣服肮脏，油垢多，就说“你的衣服像荡刀布一样”。
刀快手架轻，汤热面巾新
旧时师傅得有上好的刀法和架势才能给顾客剃头，老北京剃头匠要掌握16档手艺：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统称为“整容行儿的文武行当”。瑞安老师傅剃头时，还剃胡须、挖耳，少数技艺高超的会捶背、放痧、治落枕风、挑治疔疮、打眼角、刮砂眼、翻眼皮吹沙，起到半个医生的作用。
瑞安俗话说“刀快手架轻，汤热面巾新”。过去剃头师傅给老者剃完头，放下剃头椅靠背，让老者躺下，他要使出刀上真功夫：剃胡须。剃胡须比剃头耗时长，先拿来毛巾过了趟热水，敷在老者面上，再用软刷子蘸肥皂水涂在胡须处，等毛须松软后，然后一把剃刀在脸上滑过，胡须便刮去了。
挖耳朵有一套工具：耳朵扒、耳朵起、镊子、绒毛扎于竹篾上的耳朵掸。耳朵扒是扒出耳屎的，扒了耳屎，再以耳朵掸清理耳屎，感觉非常舒服。有的师傅还用挖耳刀，刀尖在耳孔处转几转，噌噌有声，耳孔的汗毛剃去了，皮肤却未受丝毫损伤，叫卷刀。阿鑫说，他父亲的卷刀很有名，顺着旋进去，倒着旋出来。
打眼角就是手捏剃头刀，用剃刀的刀刃在眼角轻轻地抖，眼泪不断从眼角流下，使人有酥酥的感觉，一门绝活。
剃头师傅用剃刀在顾客脖子上来回抖落叫“哪吒抽龙筋”，听说会感到全身麻痹酥软，疲劳一下子消失了。
剃头师傅的技艺，如庖丁解牛一样，是一种独步江湖的绝技。挖耳朵、打眼角、抽龙筋也有不卫生不安全的地方，早就没有了。
打光光 剃新郎头
“打光光”就是婴儿满月时，第一次剃头，也叫“剃满月头”。民间都说把胎毛剪光了，以后长出来的头发就会浓密黝黑。以前“打光光”，剃头师傅手握鸡蛋在小儿头上晃着，口说“卵光卵光”的讨彩话。剃时脑门留下一撮，叫“孝顺毛”。“打光光”是技术活，因为婴儿的头皮很嫩，一不小心就有刮伤的危险，可剃头老师傅胆大心细，让大人抱着孩子，拿围身把大人小孩都围上，一哄哄乖了孩子，哄睡了孩子，孩子不哭不闹，很快就把头发剃完了。剃下的胎毛，还帮忙用红纸包起来，让小孩家人留着。这种满月来剃头的，不仅要择一个好日子，还要给剃头师傅一个红包、两个鸡蛋，还要请剃头师傅吃素面汤。
网上说，民间说的把胎毛剪光了后长出来的头发就会浓密黝黑，不一定。而且待婴儿长大了一点去“打光光”，比满月时好。
新郎结婚前夕要择好日子来剃“新郎头”，剃完之后，新郎要给剃头师傅一个红包，还请他吃结婚酒。请剃头师傅吃结婚酒，这可是很大的礼数。
老人蓄起胡须，也要择好日子开始蓄胡子，也给剃头师傅红包，算是有个仪式。
剃头行业的“切字”
旧时，店铺、行号、工匠、行医者、巫卜星相各业各行，为避免一些敏感的话题被顾客听懂，就有了行话，也叫“切字”。三十六行有三十六切，那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暗语，同行听得懂，外人听不明白。用“切字”是为了保护行业自身，不让外人了解内情，防止有人损害行业利益，同时通过“切字”联络同仁，以语识人。
剃头行的“切字”举例：剃头叫“秋山头”（方言音，下同），剃头推子叫“磨子”，剃头刀叫“青”， 镜子叫“太阳照”，理西发叫“西草”，剃平头叫“平草”，掏耳朵叫“捣井”，捶背叫“洒点子”，刮脸叫“勾盘子”。表示数字的“切字”：“1”叫“留”，“2”叫“月”，“3”叫“汪”，“4”叫“扎”，“5”叫“中”，“6”叫“人”，“7”叫“星”，“8”叫“张”，“9”叫“唉”，“10”叫“足”。 比如，剃了头要收客人15元钱，师傅说“留中”，徒弟听明白了，顾客是不知觉的。
由于几十年没使用，剃头老师傅也忘了这些“切字”，在采访中，我好不容易记下了上面这些。
如今不叫剃头
叫美容美发
近年美容美发业发展很快，美容美发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有的叫“店”，有的叫“屋”，有的叫“坊”，有的叫“廊”，一股摩丝气味，大多贴了港台艺人的发型招贴画，门口有转动的灯箱。网点多了，就能满足城乡居民不同层次的消费需求。如今街上有剃一次十元、十二元的，也有讲究一些的“发屋”、“名剪”，男士剪剪洗洗要三十元、五十元不觉贵的，女士“做做头”要上百、上千元的，有储值卡消费，有会员制，各展所长，各取所需。以操剪刀起家的美容美发业，赚钱不仅仅靠剪刀，还有办美容美发学校、开专业用品商店、发展连锁店的，探索发展集美容、保健、休闲于一体的综合服务模式，将美容美发的蛋糕越做越大。
剃头老手艺都快失传了。像阿鑫剃头店这种剃老年头的，因为市场需要还存在。有很多老顾客在这里剃了几十年了，即使搬了家，大老远也会坐车来老店剃头。来剃头的老年人还喜欢在店里聊天，因为大家常年都在这一家店剃头，彼此之间早就相熟。
而在城郊工厂密集区，在乡下，有路边剃头小店，或者一个剃头摊子，剃头只要几元钱。剃头不就是把头发剪剪短，能省钱就省钱。
阿鑫在剃头
手推剪
荡刀布上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