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三亚纪事之四

    ■俞海

    小黎的家是一幢二层小楼，楼上楼下共有四个房间出租，我们住在二楼。老佟也是她家的房客，住在楼下，也是夫妻俩。

    他是东北沈阳人，脸色黑红，体格健壮，头发白得早，看起来像是60来岁。据小黎说，他因老婆患有高血压症，每年冬天都带她到海南疗养。小黎同情他们，给了他优惠价，还替他找了个晚上看门的工作。白天老佟没事做，常到海边摸鱼捉蟹消磨时光，日子久了，练就一手“捞海”的本事。

    我生性好动爱玩，老而不改，知道老佟有这一手，便缠着他带我一起下海。他开始不愿意，怕我年纪大，出危险。这当然是好意，我不好怪他。后来，禁不住我三番两次地软磨，终于同意带我出去一次，过过“瘾”。

    那天我起得特别早，生怕惊动老伴。漱洗完毕后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想不到老佟还在酣睡，我只好轻轻地唤醒他，老佟揉揉惺忪的眼睛，嘴里不情愿地说着，还早哩，还早哩，我急了，一把将他拽下床。

    老佟有一辆破自行车，我也借了一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向海边的方向奔去。这里偏离小东海海滨浴场约数百米，是一片遍布珊瑚残礁的浅滩，正是这些珊瑚残礁，成了蟹类和贝壳类动物们的繁殖栖息场所。现在是退潮，海水刚淹到小腿，我卷起裤脚，踩着拖鞋下到海水。老佟问我行不？我硬着头皮说：还行，还行。其实，海水颇有些凉意，而且穿着拖鞋，深一脚浅一脚不太好走，毕竟是70多岁的老人了。

    海面上晨雾迷蒙，老佟在前面走，我提着布袋子紧跟在后面。没多久，老佟就抓到好几只螃蟹，我却什么都没看到。这片海滩非常平缓，一眼望去怕有二三里远，小鱼在浅水里乱窜，螃蟹则藏在珊瑚礁石底下。老佟很有经验，先用一只手慢慢扳起礁石，看准螃蟹所在位置，然后用另一只手猛一下把它按住，几乎百发百中。而我首次出手，就被螃蟹狠狠钳了一下，鲜血顿时染红手指，不过，我忍住剧痛制服这个家伙，把它甩进袋子。老佟问，痛吗？我硬着头皮说，不痛，咱可是当过兵的人，流点血怕啥！他朝我伸伸大拇指笑笑：“我们是同行。”原来他也当过兵。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我们总共抓到20来只拳头大的螃蟹，几条小鱼和一些海贝，手里的袋子也有些沉甸甸的，走得离海岸也越来越远了。

    这时，海天相接处的浓云里渐渐透出一些暗红色，这红色越来越亮，越来越多，突然间，云层里金光四射，一轮红日从云的背后跳了出来。开始太阳的下半部还蘸在海水里，转眼间就完全脱离海面，湿漉漉地像明镜似的。阳光洒落海面，海边顿时变得一片光明。老佟抬头看看天色，就不再往前走了。他点起了一支烟，对我说，歇会儿吧。

    我们坐在有点潮的礁石上，摆开龙门阵。老佟今年才48岁，比我整整小了30岁。他说当过兵，后来在农场工作。几年前单位遣散，他拿了钱下海经商，到过海南三亚。因为老婆有高血压，北方天太冷，容易发病，所以就带老婆来到这里过冬。他看着海边一排新建的高楼别墅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海边全是椰树林，站在鹿回头山上往下望，别说有多美了。如今，海边椰树林都被砍了，高楼大厦倒建了不少，可到晚上，没几个窗户是亮的。这些地方一般的人住不起，富人买了房子又不住。这算什么？”老佟有些愤愤不平。

    “你到过鹿回头国宾馆吗？”他突然问我。

    “听说了，还未去过。”我如实回答。

    “我现在就在那里晚上看门。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五星级的，过去专门接待国宾，光是部长级的别墅里面就有九幢。‘文革’前，很多国家领导都在这里住过。还有，江青也在这里住过，听说她还留下一些故事哩。”

    “我听说过，这多半是下面的人寻开心瞎编的。”我曾从老丁口里听到过有关江青在鹿回头国宾馆里吃鱼的笑话，我觉得拿已受到历史惩罚的女人找乐趣特别没劲。

    老佟喷出一串浓浓的烟圈，继续往下说：“不过现在的鹿回头国宾馆已经对外开放了，只要你有钱，住多久都可以，现在的海南是有钱人的世界。你说这钱怎么专跟有钱人走？”老佟不解地问。

    我无言以答，只能默默听着。忽然，我听见有声音在喊我，原来是老伴到海边找我来了。

    我们提着沉甸甸的袋子，趟着海水上了岸。

    老佟慷慨地把今天的“战利品”全给了我，他说自己每天都吃，吃厌了。

    回到小黎家，我把几条小鱼和一个海胆扔掉，把螃蟹和牡蛎放锅里蒸熟，尝了尝味道，特别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