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误入传销组织（下）
“我将谜团一一解开，你就明白了”
反传销爱心群老师赶来瑞安，小张终于醒悟
■记者 李心如/文 孙凛/图
大学毕业生小张认识男友后被带入山东威海的传销窝点，经历了近4个月的洗脑，小张已深陷其中，欲发展自己的二哥为“下线”。在哥哥的苦苦哀求下，小张跟着哥哥回到了瑞安（相关报道详见昨日3版）。
哥哥带着小张来到本报求助。在会议室，兄妹俩僵持不下，记者对于小张的执迷不悟也束手无策，但向张家兄妹保证会找到一个好老师给小张“答疑解惑”。
当晚，记者联系到了《瑞安男子逃离北海传销窝点揭骗局》的主人公小单，小单帮助记者联系到了一个反传销爱心群的反洗脑老师天行（网名）。2013年的最后一天，天行赶到本报，记者也再一次联系了张家兄妹。在会议室里，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聊天，天行道出了传销的本质，最终让小张迷途知返。
天行讲述自己痛苦的传销经历
坐在会议室里，天行先向小张敞开心扉：“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所以我没有必要害你。我讲的一切，如果你觉得对，那就当成是一种经验，如果你觉得错，大可一笑置之，但我实在不愿看到你和亲哥哥之间产生矛盾。”
天行说，他20岁出头就被堂姐叫去广西南宁做传销，和小张一样，都是打着“资本运作”的幌子。2009年，天行手下已经有好多个“上总”了的人，加上所有下线，总共有300余人。
“当时，我们家族陆陆续续去了11个兄弟姐妹，包括我共有8人‘上总’，体系庞大。”天行说，“但是，小张你现在并不知道，‘上总’了他们才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根本没有什么1040万元，或许能挣着一些钱，但1040万元绝对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2009年，忍受不了内心折磨的天行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遣散了手下的300多人，一心想回家乡过平淡生活，却遭到了组织中上层的不满。所谓的上层，对天行采取了暴力手段进行报复。无奈之下，天行只好拿起法律武器，将自己掌握的证据交给公安机关，并配合公安机关端掉了该传销窝点，为首的几个传销人员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由此，天行走上了反传销宣传的路。“小张，在传销组织里的人，或许会告诉你，我是一个‘失败’的人，但我将谜团给你一一解开，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天行说。
天行破解5个“为什么”
“小张，你觉得，在山东和朋友一起做资本运作，它最大的魅力在哪里？”天行问。
小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那里让人有成就感，对财富有追求的欲望，规律的作息有利于人的身体健康，能让人全心全意为梦想而打拼。在那里，大家相互之间从来不说消极的话，从不破坏别人追逐梦想。”
天行听了点点头：“你说的这些，其实是传销唯一的‘优点’，就是锻炼人的意志。这样的优点如果用在合法的途径上，对人绝对有好处，但如果用在传销上，便是损人不利己。”
随后天行对小张的疑惑，一一进行解答。
在传销组织里，拿到的钱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
传销组织里很多人都会讲，这个生意很好做，有很大的市场前景和发展空间，更有人把一些经济学、金融学的术语讲得头头是道。但是，他们说的这些话一般人不一定搞得清楚，大部分是死记硬背。
小张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发展一个下线就能拿到1万元的奖金？为什么有人在发展第二、第三个下线的时候，就有各种理由拿不到1万元？
天行说，因为每进一名新人，组织者都会有一套专用的计算方法来分配新人带进的69800元。这笔钱会被瓜分得一干二净，而并不存在小张以为的“45%”交给政府纳税。
“如果真的纳了税，为何都没有税收发票？可能组织里的人会告诉你，这是政府在暗中支持的项目，所以没有发票。但每个纳税人在税务部门都有个人的税号，不可能没有发票。”天行说，“交69800元的时候，会给你填写一张申购单，一式三份，原本本人应保留一份，为什么他要全部收走？很简单，那都是证据。如果哪天事发，这就是公安机关最好的证据，所以他必须收走。”
小张的男友已“升总”，为什么他说能拿1040万元？
小张虽与男友交往，但并没有跟他一起生活过，所以并不知道他的月薪是否真的6万元至10万元，是否真的拿满了1040万元，这些小张都无从查证。
“一个人升到了‘老总’的位置，组织会安排给你旅游，并在旅途中告诉你实情。这个‘老总’手下会有很多下线，他们可能为了传销辞职、离婚、断绝与家里人的来往，付出了很多代价，如果这个得知真相的‘老总’将真相说出，下面的人就会产生消极影响继而有可能会报复，所以他们不敢讲。”天行说，“那些人‘上总’了之后，并不过集体生活，下面的人被他锦衣玉食的生活所蛊惑，却不知真相。其实‘老总’都是做给下面的人看的。”
很多人得知真相后，怕别人找他麻烦，所以硬着头皮撑下去，继而没有了退路。退路越少，待得越长，发展的人越多。“这样让你只能进不能退，你就只能选择往前走。如果你退，就只能一贫如洗，如果你进，多少能赚到一些。”天行说。
“其实，1040万元是拿不到的。每上一个等级，游戏规则就会发生变化，最终得利的只有组织者或领导者。”
警察为什么不抓我？谈了话又放了我？
“如果我做的是传销，那不就是犯法了？如果我犯法了，警察为什么不抓我？为什么组织里有人被警察抓去谈了话又放回来了呢？”小张抛出了一系列的疑问等待解答，天行耐心解释。
首先，小张的逻辑乍一看是对的，但忽略了法律上讲求的一个“后果”，很简单，偷100元和偷10000元的后果就不一样。组织者与参与者在传销中的身份不同，只有传销组织中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才是公安机关打击的对象，所以一些下线的人，即使被公安机关叫去谈话，也会被放回来。
其次，公安机关打击犯罪讲求的是人证和物证。物证都被组织中有一定地位的人收走了，而经过洗脑，很多人都坚决不承认做的是传销，自然也构不成人证，所以公安机关很难对其进行依法打击。
“即使有新人报警，也拿不出物证来，也不知道幕后真正的主使者是谁。”天行说。
为什么组织里有很多高学历的人？
天行告诉小张，传销组织里会有很多高学历的人，但有几种人会少之又少，比如律师、会计特别是注册会计师、真正的金融师。因为他们懂行，一看就明了，入会的69800元是被瓜分的，而不是所谓的“上税”。
“组织里的人会告诉你，要不是国家支持，如果每月不断往一个私人银行账户里打入固定金额并一次性清零的话，会被认为是洗黑钱。”天行说，“但是小张，他所谓的月月清零，真的是一次性清零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存一笔取一笔呢？反正到月底是清空的，你又不知道是一次性清零还是分散清零的。”
即使是高学历的人才，也会有知识盲点，自以为聪明的人，会慢慢地陷进去。“大部分人在组织里，看似决定都是自己下的，但思路都是跟着别人走的。”天行说，“传销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只要你再把复杂的东西简单看，其实就是一个‘交钱——找人——分钱’的过程。”
“上总”以后，真的会有一个新的“国家项目”给你做吗？
“根本不可能，没有的事。”对于这一疑问，天行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他说，小张和其他许多被迷惑在传销组织里的人一样，缺少两个字——较真。
天行分析，凡是国家项目，都是要公开招投标的，“你听过哪个‘老总’中标了哪段铁路建设吗？答案当然是没有，因为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其实需要较真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传销组织要求办联通电话卡，加集团网，并且告诉你：“如果是传销，电话会被监听的，没有被监听，说明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其实不然，你完全可以打联通的客服电话询问。而且传销组织里相互联系的电话并不存在着明显的犯罪字眼，电话监控与网络监控不同，需要很高的成本，怎么可能随便会监听一个庞大集团网中的电话。
还有很明显的一点，刚入组织的时候，他们都叫你勤俭节约，抵制进口货。可那些“上总”的人，却买外国车，这些都有矛盾，就看你较不较真。
为何“老总”明知真相，还叫来自己的至亲？
“那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在山东的时候，知道一个老总，自己‘上总’了，还叫来自己的儿子做。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上总’了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为什么还会叫来自己的至亲呢？”小张提出最后一个疑问。
“这很简单，”天行说，“我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上总’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里害怕。如果下线知道了真相，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即使找不到你报复，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也会找到你的家人报复。如果你哪天良心发现，告诉大家真相，破坏了上层的利益链条，上层也会对你的家人进行报复。与其远远地担心着，不如让子女来到自己身边，至少子女做什么、在哪里自己都一清二楚，比较安心。”
两个半小时的谈话，天行还跟小张谈了很多很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服小张，小张的态度也与之前完全不同。
“你还回去吗？”哥哥问。
“不去了，当然不去了！那些行李我也不要了，1万元租的房子我也不要了。”小张说，“听了天行老师的话，我才知道这一切就是个局。我现在只想回到自己以前的工作岗位，靠自己的劳动换取财富，而不是空手套白狼。”
天行也建议小张，不要再回山东，要过回自己正常的生活。对于那个男友，要鼓励他认清现实早日收手，换个生活重新开始。
现在，小张已经回到广东珠海继续做着原来的销售工作，“不仅我自己解脱了，哥哥们也终于能够放心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小张在电话里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