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诗话
■俞 海
今年在海南三亚过冬,在除夕到来时,我无意中想起了明代大才子文征明的一首《除夕》诗:
“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
不禁哑然失笑。彼此的心境和做法居然一模一样,可见古今文人的心也是相通的。不过,我还真不配上“文人”这一雅号。现在的文人真正迂腐的不多,大多数越来越现实。尽管像我这样除夕之夜仍苦心冥想埋首文事之人肯定还有,毕竟是越来越少了。
话说回来,文人也并非全是无聊之辈,历代以来青史垂名的精英也为数不少,他们的传世诗作更是丰富多彩,让我们击节赞赏不已。就拿“除夕”这个话题来说,优秀之作也俯拾皆是。最脍炙人口的要数北宋王安石的《元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王安石身为北宋朝廷的宰相,心中想的是有关国家百姓的改革大事,写出来的诗自然是胸存大局,气势不凡,而且对未来充满信心,让人看到光明,起到一种鼓舞人心的作用。
另一位古人孟浩然也有一首《田家元日》的诗: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朝东。我虽年强壮,无碌尚忧农。桑野就耕父,荷锄随牧童。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这首诗与上一首的不同之处在于诗人以平民的身份,写出了自己对除夕的感受,诗风朴实无华,忧农之心跃然纸上,且富有田园气息,诚属上乘之作。但孟浩然一生在政治上不得志,徘徊于求官和归隐之间,虽然关心农事,毕竟目光有限,所以与前者相比之下便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今年是农历甲午年,清孔尚任有一首题为《甲午元旦》的诗,描写了普通百姓的年事:
“萧疏白发不盈颠,守岁围炉竞废眠。剪烛催干消夜酒,倾囊分遍习春钱。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换桃符老兴偏。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
中国人民团圆欢乐过除夕的情景被描绘得淋漓尽致,这首诗广受人们喜爱,特别是文人们的青睐,当代女诗人舒婷曾将此诗作为贺年诗用短信发给另一位作家赵丽宏。
然而,在长达数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里,太平盛世毕竟不多,更多的是国家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的年代,所以在历代的除夕诗中,更多是描写背井离乡备尝思亲之苦的思乡之作。最具代表性的应是戴叔伦的《除夕宿石头驿》:
“旅间谁相问,寒灯独可亲。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字里行间溢满离情别绪,读来令人为之唏嘘动容。
又如高适的“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白居易的“故园今夜里,应念未归人”;张悦的“愁心随斗柄,东北望春回”等等,无一不是广为传诵的除夕思乡名句。
至于南宋忠臣文天祥那首鲜为人知的《除夕》,反映的则是另一种除夕感受,更能震撼人的心灵。
“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末路经风雨,穷边饱雪霜。命随年欲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这首诗则反映了这位忠心耿耿视死如归的大英雄对命运的悲观无奈的另一个思想侧面。这使我们想起他的另一千古名句:“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英雄末路,救国无望,读之谁也不能不为他的悲情命运潜然而泪下。
“寄语天涯客,轻寒底用愁。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在客居远地,离乡千里之时,能持豁达乐观态度的文人也有,于谦的上述《除夜太原寒甚》是其中之一。
近人钱钟书的《辛巳除夕》则表达了当代知识分子对愚昧独裁统治的强烈控诉,也值得一读。
“不容灯火尚清明,禁绝千家爆竹声。几见世能随历换,那来岁尚赚人迎。老饥驱去无南北,永夜思存遍死生。好办杯盘歌拊缶,更知何日是升平。”
当然也有些文人在逆境或寒酸中活得洒脱的。譬如明代的唐寅,他写了一首《除夕口占》:
“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皆在别人家。岁暮清淡无一事,竹堂寺里看梅花。”
何等的宠辱不惊,从容自在!
不过,最令我佩服的还是清人赵翼的《除夕》诗:
“烛影摇红焰尚明,寒深知处和琼英。老夫冒冷披衣起,要听雄鸡第一声。”这种在风雪黎明之际闻鸡起舞,永不服老,奋斗不息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