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港纱——高楼的“杭纺”
■宋维远
20世纪初,苏杭一带的丝绸在浙南的销量逐年增多,“穿纺绸衫出客、拜佛”和“穿纺绸衫看划龙舟”成了浙南群众夏日时髦的享受。但是,抗日战争爆发后,纺绸的产地、号称“天堂”的苏杭,突然沦为日本侵略军铁蹄下的地狱。温州到沪、甬的海运被封锁,刚通车不久的公路也被当局以阻止日军侵略为由强令挖断,顿时,“杭纺”在浙南的市场几乎脱销。
于是,聪明勤劳的高楼人很快恢复了种桑养蚕、缫丝织绸的传统手艺,生产了浙南土产的纺绸,填补了市场空白。高楼古名三港,所以这里出产的纺绸被称为“三港纱”,成了高楼的“杭纺”。由于三港纱既可替代杭纺为夏令首选时装衣料,又因其牢固耐穿、价格低廉,颇受中下层消费者的青睐。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说起种桑养蚕、缫丝织绸这个行业,在我们温州历史是相当久远的。早在1600年前的南朝宋,郑缉之所辑的被认为开温州方志先河的《永嘉郡记》一书中就有一条《八辈蚕》的记载:“永嘉有八辈蚕:珍蚕(三月绩)、拓蚕(四月初绩)、蚖蚕(四月初绩)、爱蚕(六月末绩)、寒珍(七月末绩)、四出蚕(九月初绩)、寒蚕(十月绩)……”可见温州人很早就掌握了一年养八季蚕的技艺,比起仅春夏养一两季蚕,产量当然要高得多。
浙南第二大江——飞云江从景宁发源,流经泰顺、文成,入瑞安西部与北、南前来会合的泮、顺两溪交汇,形成一片河谷冲积小平原,一向被称为“三港”。这里地层深厚,土壤肥沃而富有沙性,正是种植桑树的理想地段,因而长期延续传承着“永嘉八蚕”的遗绪。
三港今为瑞安市西南部高楼镇的辖区,因地扼飞云江中下游东西向水运和南北向陆路要津,上游山货与下游海产均在这里集散贸易。
抗战期间,温州城数次被日本侵略军占领时,温州专员公署部分所属的机构及报社曾迁到高楼办公。曾有商贸“基因”的三港人看中抗战期间人员相对集中和浙南市场杭纺脱销的商机,便利用祖宗积累的“三辈蚕”经验,短时期内扩大桑园面积,拓展养蚕数量,又就近利用当地充足的木材、竹料,制作缫丝、织绸木机和养蚕竹匾。据家居高楼镇下宅村的文史专家、八十高龄老干部高祈祥先生回忆:他青少年时,亲身参加过生产三港纱的辅助劳动,目睹家乡一带家家户户男男女女种桑养蚕缫丝织绸的热门场面,再现了我国南北朝时著名民歌《木兰诗》开头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的生动情景。有人粗略估算,抗战期间,三港纱的年产量可能高达数万丈之多。
“抱布贸丝”土法染色
抗战期间,温州城及下属的县城和小集镇曾数次被日本侵略军占领,或遭日本军机轰炸扫射,市场凋敝,商贸秩序混乱。那时,三港人既当三港纱的生产者,还要担负销售的任务。除通过城镇的店铺销售外,他们把目光对准农村的销售渠道,像两千多年前《诗经·卫风·氓》开头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那样送货下乡,足迹遍及浙南乡村。笔者少年时,常看到他们背着织好的三港纱布卷到笔者所住或周边的村庄,挑一户热心人家住下来,把三港纱摆开,边介绍性能、价格,边做生意。笔者那时是小学生,学校举办各项文体活动或外出参观、远足时,老师常要求学生统一穿白色衬衫,当时白洋布货稀价贵,所以都作兴买白三港纱做衬衫。农村男人农闲做客走亲戚时,白三港纱做中装也较多,尤其是划龙舟时打鼓的人,穿白三港纱衫上船算是赶上了时髦。
农村妇女大都喜欢青色衣料,但当时化学染料奇缺,三港纱染青成了向妇女销售的瓶颈难题。能干的三港人来推销时还亲授染青的土办法:即教大家采摘农村河道、路边的乌桕树叶煎成汁后,将三港纱拌着叶汁一起煮、浸;再用河泥涂抹在染过的布两面来固色,如此连续三四次,不但颜色鲜艳,还能使布质柔软,与杭纺相差无几。
穿过的褪了色的旧三港纱衣服,也可用以上土法来增色。笔者记得儿时曾与其他孩子作伴到河边乌桕树上摘过树叶,到河泥塘里捞过河泥,帮家人染布。不过,温州或部分县城的人就幸运一些,城里染布店还能替三港纱染青。笔者一位温州的同学有位姐姐当过工人,她说那时温州工人中对“三港纱”的名字并不生疏,因为她们也喜欢穿价格低廉的三港纱。
抗日胜利后不久,市场上随着省内外城市的洋布增多,特别是杭纺重新上市,三港纱便慢慢退出了竞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高楼曾办过蚕场,但只把蚕茧卖到城里支援工业化。时过境迁,三港纱的旧事只成了历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