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峻 青

    ■俞 海

    峻青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我国著名作家，他的小说集《黎明的河边》对当时年青一代产生过很大影响，他的散文《秋色赋》还被选进当时的高中语文课本，想不到事隔多年之后我居然有机会和这位前辈相逢并亲聆他的教诲。

    那是1984年冬天，我们通过洛雨先生邀请到他来瑞安讲学，这也是县文联成立后的首次邀请名家讲学。

    在那个人人可以为文学而疯狂的八○年代，能请到全国作协理事、时任上海作协副主席的名家讲学，这在我们古老的小城里算是一件特大的喜事。

    下午二时，县工会礼堂全场爆满，人头拥挤。峻青在这里向全县的文学青年作了题为《面临改革挑战的文学》专题报告。这幢昔日的孔庙、解放后全城唯一的工人文化娱乐场所，再一次成为时代青年们向往和关注的焦点，可能现在还有不少瑞安人会记得当时的盛况。

    第二天，我奉命陪同峻青和他的夫人于康去雁荡山观光旅游，县里派了当时唯一的一辆吉普送我们前去。

    天空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吉普车迎着初冬的寒风疾驰在公路上。那时没有高速，路也不好，瓯江大桥刚通车，从瑞安到雁荡花了两个多小时。按照峻青的意见，我们当晚直接下榻于合掌峰下的灵峰招待所。

    峻青当时已经年逾六十，而且在十年浩劫中身体倍受摧残，但看起来精神很好。晚餐后，天上虽然下起了零星小雨，我们还是步出餐厅，站在露天里观看雁荡最有名的风景夫妻峰。在浓浓的夜色里，天幕上出现了一对恋人，他们彼此紧紧依偎着，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但是，当我们换了一个角度看时，一对恋人便变成了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色老鹰，张开巨翅，迎面扑来，令人毛骨悚然。峻青连声称赞：好，好，果然是移步换形，名不虚传。

    次日凌晨，天气仍不见好转，寒风反而更加凛冽了。峻青还是要坚持外出，我多方劝阻无效，只好雇来一辆三轮机动车，载着我们把雁荡的几个主要风景点，包括大小龙湫、三折瀑、观音洞、北斗洞等等统统走了一遍。

    这一天下来，我打从心底佩服了这位前辈。他不但腿脚强健，思维敏捷，而且观察力极强。我们在北斗洞里邂逅一位年逾古稀的卖画老者，峻青看了他挂在墙上的画对我说：此人画作颇有黄氏山水的味道。经打听，老者早年在上海新华艺专学习油画时，果曾就学于我国著名画家黄宾虹门下，只是命运不济，流落风尘，在此出卖字画度日，已十数载矣。他闻听肃然起立，取出随身的相机，亲自为老者摄影留念，还留下自己的通讯地址，以备老者不时之需。他这一举动，让我的内心深为震撼。

    在回来的路上，峻青前辈数次指着路边的树木问我，我却因知浅识薄，一问三不知，他见我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从此，我出外旅游开会，都会处处留意身边的事物，哪怕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不轻易放过，养成随时随地求知求学的习惯。

    当天晚上，天空中飘起了朵朵雪花，我向服务员要了一个火盆，陪着峻青前辈在房间里聊天。恰好那几天他正在为一本散文集写一篇序言，我也是散文的爱好者，话题自然而然地集中在散文的写作上来。峻青前辈学识渊博，而且非常健谈，关于散文，他有一句非常精辟而形象的话，至今我仍能记得。他说：

    “如果说，诗是时代的号角，那么散文就是生活海洋中的浪花。”

    当他知道我是一个初涉文坛的人后，便谆谆告诫我说：一个作家，你必须要有对时代的敏锐感受，对生活的深切热爱和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否则，你对周围事物就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习以为常，无动于衷，也就写不出好的作品来。

    那个冬夜是我一生中最为温暖的冬夜。红红的炭火映照在峻青前辈轮廓分明的额头，他手捧热茶，侃侃而谈，关于散文，关于美学，关于人生，就是没有说及他那些饱受苦难的经历。他向我打开一扇文学的大门，用他的见解，用他的智慧，用他的经验，如春风，似甘泉，让我终生受益，对我后来的散文创作有着很大的影响。

    接待名人，本是一件苦差使，要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不能出一星半点差池，但是我把它当成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从他们的言行举止，谈吐风度，学识涵养各个方面，学到了许多东西，因此变苦为乐，变苦为益，终生受用。

    其实，我们一生中遇到的许多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要你换一种心态去对待，结果就会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