掸新
■黄选坚
过年要掸新,这是我们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每年腊月廿四五,家家户户都要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拿出来洗刷一番,如果碰到一个好天气倒也罢了,但是浙南天气是越近年关这天就越阴冷,难得有几次艳阳天,有时候太阳露了一下脸,等待焦急中的人们便会急急忙忙地晒被掸尘,可是才过了个把时辰,阳光就不见了,风会像冰水似地泼过来。懒汉们就会找个“越积越厚”的吉利语当托词敷衍了事,只有勤快能干的媳妇早早地把家里的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着穿新衣服过年发红包去。
在我的记忆里,也有那么几次过年碰上好天气,把家里家外都痛痛快快地掸了一次“新”。掸新的主战场,除了各自的房屋外,就是在家门口的那条小溪里。小溪绕村而流,几乎成了大半个村子人家的天然水池。早晨的阳光刚刚焐热了屋旁的稻草垛,耐不住的人们已把家里需要漂洗的物件搬了出来,浸泡在小溪里,小溪被人为地分成无数段,段与段之间用石块垒着蓄水,就像一个水池子,水蓄够了自然会从石隙间流向下一段,于是溪水的声音被突然拔高几个调子,像琴声清脆,传遍整个村落,让早已忽略它存在的人们一下子就记起它的好来。
我家掸新重点是冲洗一张大得有点夸张的老床,据说是我母亲当年的嫁妆。小时候我就是睡着这张老床长大的,老床前面有床榻,往上是半月形的床架,镂空了雕着凤鸟,两边连着围栏,围栏边有柱,柱上有木板铺就的顶。正面是一幅屏风,用油漆画了四幅人物。在冬日,我常常窝在被子里,盯着四幅峨冠博带的古人,思绪缥缈。这么漂亮的一张床,拆卸和重装都是一道工序繁杂的工程,不过这些工作都是父母亲的事,我只负责把拆下来的柱子和木板搬下来浸到小溪里,这样来回也要走上十来趟。看着整张床平铺着在水上浮浮沉沉,阳光照下来,映出通身的鲜红,透着一股喜庆,与别人家杂七杂八蓬头垢面的家具比起来,倒像是久经年月的工艺品,让我从心底冒出了一丝自豪来。
掸新是一件很累的体力活,这种认识在我搬着自家的老床时就有了,现在依然这么认为。虽然现在100来平方米的寒室实在比不得当年老家的工程浩大,但是在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中,见缝插针地整理家务,却是另外一种忙和累。坚持着一年一次的掸新行动,对我来说实际上是对劳动的一种坚持。每每整理自己的书房,收拾林林总总的书籍,常常会捡到一枚前年的贺岁卡,几页过去不经意间的笔记,便如遇友人,细细品读,满心欢欣,这大概就是对心灵的一次洗涤,对劳动的一次馈赠吧。
掸新,既是对身外之物的清理,也是对心灵的一次拂拭。在掸新工热销的时代,也许一次身体力行的掸新行动,在忙碌而快乐的生活中,能够给自己烹制出一份香甜的心灵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