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岁糕,换桃符,粘春帖,烧 爆竹,点岁灯,设肴馔,祀祖先
听他们讲述 过年的故事
■记者 陈成成 金邦寅 黄丽云 蔡玲玲
我叫蔡志雄,今年13岁,小学六年级学生。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有什么愿望呢?
亲戚们互相见面的时候,我希望大人们不要一见面就问我的考试成绩,尤其是不要动不动拿我跟别人对比。这是我的过年愿望之一。
不要动不动让我看书、写作业、记英语单词,过年就让我吃好、玩好、睡好,能拿多多的红包,买多多的鞭炮玩。虽然这愿望好难实现,我还是会这么想啊、盼啊的。
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说,他们小时候过年可热闹啦!可以捣年糕、逛集市、看大戏,很有趣、很好玩。可是现在过年,就是吃吃喝喝,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经常说,现在的“年”味变淡了。
我很想知道,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前过年到底是怎么样的,吃的东西没有现在的多,也没啥地方可玩,只有过年才能穿上新衣服,为什么他们仍觉得以前的“年”味浓呢?
提篮叫卖春联
过了个丰盛年
春联俗称“门对”、“春贴”、“对联”、“对子”,雅称“楹联”,起源于桃符(周代悬挂在大门两旁的长方形桃木板)。直到宋代,春联仍称“桃符”。不过,桃符由桃木板改为纸张,叫“春贴纸”。乾隆《瑞安县志·岁时》记载,除夕“换桃符,粘春帖,烧爆竹,点岁灯”,以示除旧迎新,图个好兆头。
讲述人:林汉,42岁,安阳街道居民
林汉的童年是在湖岭的农村里度过的,记忆中,家境并不富裕。父亲是教师,写得一手好字。因此,每到了年关,家里总是散发着浓浓的墨香,一副又一副春联晾满了竹筛。有一年,父亲还写了春联去其他村里卖。一副春联可以卖5毛钱,一个“年”下来,收入足可以抵上父亲半个月的工资了。
农历腊八一过,家里就开始忙碌起来。母亲忙着掸新,父亲开始准备写对联。
写对联的场景很是壮观。一帮人围着八仙桌,有叉着腰站着指指点点的,边上两三个顽童跑来跑去,笑着叫着,间或夹杂着妇人们的呵斥,很是热闹。父亲不紧不慢地铺开红纸,研墨,开始写新春的祝福。
贴门对要用米糊。临近年关时,父亲会顾自烧好米糊,也不叫母亲帮忙,米糊多了,便叫我吃掉。贴了自家的门前,阳台上也要贴一对。还有几对多的,邻里间便争相要,父亲总乐呵呵地要我将门对送上,又对我说:阿汉,你别吃了,给阿婶阿伯家贴门对用。我咂了咂嘴,端了碗米糊捧着门对送去。
送门对上门,一般也就是前后排人家。主人家欢欢喜喜地接了门对、米糊。贴完,那盛米糊的碗还我时,往往会塞些许钱,说是“利市钿”,给我爸买烟抽。我不收,那主人家稍后又来递烟。
有一年,我还不到10岁,父亲写门对来卖。我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我与母亲提了满满一大篮门对,挨家挨户地叫卖。母亲能言善道,几天下来,生意居然很不错。母亲和父亲都很高兴,那年过得很丰盛。
我稍长些,父亲便要我写门对。第一次写门对感觉那字写得很难看,父亲竟夸了我,还很高兴地将我写的门对贴了起来。
讲起春联,林汉仍十分感慨。他说,几年前,也是春节临近,他路过市区一超市,见门口摆了许多春联,高音喇叭叫卖。春联是印刷制品,书法与做工都显得工整,还有金字的春联。可是当他用手一摸,那大把的金粉就黏了一手。
望着屋檐下的
酱油鸭流口水
古时,因新年期间歇市5天,年底要备办过年食品、衣帽鞋袜,称“办过年货”。瑞安有自己独特的办年货习俗。从冬至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年货,捣年糕,晒酱油鸡、酱油肉、鳗鱼鲞,炊松糕、蒸箬糕,炒瓜子、花生,做炒米、花生糖等等。
讲述人:胡乃仕,65岁,仙降街道居民
胡乃仕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在他的记忆中,一进腊月,年味儿就浓了。大家一起逛集市,吃小吃,看演出,再和商户砍砍价,置办一些年货,特别有意思。
胡乃仕说,上世纪80年代,物资供应开始丰富,也能比较方便地购买鱼和肉。在农村,买年货现成的少,大部分都要自己动手。
进入腊月,我家里开始晒酱油肉和鳗鱼鲞。打几斤猪肉,宰了自家养的几只鸡、鸭,放在酱油中浸泡,然后挂在屋外晾。当时,每家屋檐椽上密密麻麻地扎满铁钉,上面挂着酱油肉、酱油鸭、酱油鸡。年幼的儿子会不时抬头打量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过年时,能嗑点儿瓜子、放点鞭炮,孩子们就心满意足了,有时候他们吃个点心,都得藏到门后头,怕别人抢。
过去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年夜前几天,我邀上几位朋友,一起去附近溪里抓鱼。虽然天气很冷,但大家合力捉回了不少鲫鱼。虽然手脚冻得通红,但看着全家老小乐得合不拢嘴,还有什么比这更热乎人心的呢?
农历腊月廿八,做生意的小弟从九江回来时,鄱阳湖的甲鱼还很多,他一口气买了十只甲鱼,还专门晒了鲤鱼鲞,分给家人,那味道不亚于酱油鸡,让人难忘。
经过半个来月的忙碌,年货准备得也差不多了。除夕晚上,伴随着屋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堂屋里撑起大圆桌,各种平时见不上、吃不到的荤腥,悉数登场:红烧猪肉、腊鸡、腊肉、鳗鲞、胶冻、年糕、黄鱼、爆炒墨鱼、炒猪肚……
最高兴的是孩子们,趁着大人忙着准备饭菜,他们把整挂小鞭炮拆散——因为舍不得鞭炮一下子放完,要“化整为零”,一个一个地放。
吃一顿最香、最美的饭菜,这也许是作为父母的我们在岁末年初给孩子们最好的礼物。
30多年后的今天,买年货方便实惠多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跑趟菜市场、超市,各种东西全部买齐。即使不出门,点点鼠标,天南海北的年货任你挑选,下了单,没几天就能送到家门口。但在胡乃仕心中,最浓的年味,还是那个亲自动手置办、制作年货的岁月。
除夕夜的
“分岁长寿面”
据乾隆《瑞安县志·岁时》记载,除夕“炊岁糕,换桃符,粘春帖,烧爆竹,点岁灯,设肴馔,祀祖先。仍备熟食多品,为新正祭祀宴客之需,人家皆然”。
瑞安的团圆饭讲究“全”、“红”,餐桌上有全蹄、全鸡、全鱼,红薯、红萝卜,此外还有年糕、芋头、长寿面等菜肴,意味着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讲述人:夏克本,80岁,玉海街道居民
夏克本年轻时曾在永康工作过一段时间。对于除夕回家守岁吃分岁酒,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年,母亲特地为他做的“分岁长寿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夏克本在永康工作时每月工资40多元,这在当时算得上“高薪”了。他每个月都会存下5元钱,一年下来就有60元,这笔钱是用作过年回家的路费以及买年货的。
每年一到腊月,我就盘算着要回家过年,闲暇时就在当地买些特产,准备带回家当‘伴手’。
最难的就属坐车回家了,其艰难程度与如今的春运有得一拼。
当时的汽车是“烧炭”汽车,利用燃烧煤炭时产生的热力运转。永康到瑞安没有直达车,如果要坐车,就只能等金华的车经过永康,车上有空位时才能上去;没有空位,就只能等下一班。
有一年,因为工作忙,直到除夕这天,我才收拾东西回家。一大早就等在车站,看到汽车摇摇晃晃地开过来,我就忙不迭地提着行李往上挤。
因为是除夕,大家都归心似箭,没有位置,很多乘客都只能站着。我提着大包小包,好不容易在车上找了个位置站住了脚。汽车晃晃悠悠地出发了,一车人也就随着汽车的节奏,一路晃荡。
从永康开到温州,整整开了6个小时。一下车,我顾不得腿麻,又立即踏上了从温州到瑞安的车,也是站了一路。等赶到家时,已是晚上10时,分岁酒早就吃完了。因过年特地找出来的高脚碗都已经收拾干净了。
见我风尘仆仆,母亲赶紧给我煮了一碗“分岁长寿面”,坐了七八个小时车的我端起面,一下子就见了底……
时隔40多年,每每想起那个难忘的除夕夜,夏克本都回味无穷,就好像母亲为他煮的那碗热气腾腾的“分岁长寿面”一样。
压岁钱
从铜钱到欧元
传说古代有一种小妖叫“祟”,每逢年三十晚上会用手去摸睡着的孩子的头,孩子就会头疼发热,变成傻子。有一夫妻俩老年得子,怕“祟”来害孩子,便在年三十夜晚,拿出八枚铜钱给孩子玩,并在孩子睡着后,用红纸包着八枚铜钱放在孩子枕头边。半夜“祟”出来刚要伸手时,枕头边就迸发道道闪光,吓得“祟”逃跑了。人们把这八枚铜钱称之为“压祟钱”,因“祟”与“岁”谐音,便逐渐成了“压岁钱”。到了明清,“以彩绳穿钱编为龙形,谓之压岁钱。尊长之赐小儿者,亦谓压岁钱”。所以一些地方把给孩子压岁钱叫“串钱”。
讲述人:周小绿,90岁,飞云街道居民
周小绿的童年是在高楼的农村里度过的,家中有三姐妹。记忆中,当时的年味很浓,一进入腊月,家人就开始忙碌地为过年做准备,姐妹仨点着手指头算哪天是大年三十,因为到那天,父亲总会给每个孩子准备一串一百文的铜钱,用红纸包着,寓意长命百岁。不过也不是每年都有一百文,如果哪年年景不好,父母就会减少铜钱,用十文来代替。
童年时的“年”是我最怀念的,虽然生活清苦些,但对孩子来说无忧无虑。过完年后,父母会回收部分铜钱,但是还会留几个给我们,让我们自己买点零嘴。
我18岁那年,经媒婆介绍,嫁到了文成农村,几年时间生了三儿两女。家里人口越来越多,但是收入没怎么增加,日子过得很拮据。那时候过年,不兴给压岁钱,因为没钱给。只能在孩子口袋里塞几颗花生,便是所谓的压岁了。过年经常连身新衣服都没办法给孩子做,想想还觉得挺对不起他们的,但是没办法,填饱肚子都有困难,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开始懂得讨要压岁钱。于是我就一分两分地给。虽然很少,但也可以让孩子买最喜欢的糖果等零食。
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长子已经娶妻,开始补贴家里,于是给孙子们的红包里开始出现纸币,有5毛、1元、2元,最多的能给到10元。
2000年左右,长子在飞云街道购置了新房,我也从农村搬到了新房,加上儿孙们都出去闯荡了,每年都会给我不少生活费,我的手头开始真正“富裕”起来。但是这时候过年想发压岁钱,都很难找到对象了。因为儿孙大都不在身边。
“今年过年会很热闹哦。”农历腊月廿六,周小绿离开飞云到文成,要在那里过年。因为小儿子一家,还有孙女、孙女婿都要回老家过年。今年的压岁钱她终于可以好好分分了。周小绿笑着说,手上拿着的大都是欧元,没来得及去银行兑换,所以干脆就给他们包欧元好了。
回老家前,周小绿已经包好了5个红包,里面有100欧元,还有18元的人民币,“有零头听起来比较喜庆”。5个红包分别要给在家过年的两个孙女、两个曾孙女和一个曾孙。
正月初一
扛把锄头上坟
清明节祭扫祖先坟墓,是中华民族长期形成的习俗。但瑞安城区居民的扫墓日期不在清明节,大部分选择在春节,甚至是正月初一。这一习俗延续至今,算得上是扫墓习俗“大同”中的一个“小异”。
讲述人:金益清,70岁,玉海街道居民
俗话说:新年新气象。正月初一,自然是穿新衣戴新帽。然而,老城区居民因为要上坟,有些人仍会穿上旧衣,当家男主人还要带上锄头、砍柴刀、扫把等工具,上坟清理、打扫,祭拜先人。
金益清今年已经70岁高龄了,但精神矍铄,仍然坚持每年上坟祭祖。
正月初一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家族里的人上坟祭祖。
因为祖辈的坟都在山上,一年未去,杂草丛生。有些杂草甚至长到一人多高,如果不带锄头、砍柴刀,根本没办法过去。
我和族中几个男家长负责“开路”:锄去杂草,挖掉绊路的石块,让家人好走一些。等到了自家坟头,还要拿扫把清理一下坟面,再祭拜先祖。
为啥正月上坟?因为正月里人头最齐,大家都有时间,一大家子先去上坟,然后再吃新年酒,劳逸结合。虽是旧时习俗,但我认为挺好的、挺科学的,新春第一天,拜祭祖先,不正是中华民族追思祖先的一个表现吗?
长期研究瑞安历史、原市志办主任宋维远先生查询史料后解释,嘉庆《瑞安县志·风俗》在“元日”(指农历正月初一)条下记载:“元旦贺岁,户无大小,皆服明洁衣服、祀先,序拜尊长,出谒邻里戚友。三日后,果酒拜墓。五日以内为节假,交相展庆,市不贸易。”民谚也说“初一拜殿门,初二拜丈人,初三拜邻舍,初四拜屋底(族内),初五‘完珍’(结束祭祖先),初六上坟……”
这就说明,瑞安城内居民于元日“果酒拜墓”的习俗在清嘉庆(18世纪中叶)以前就已经形成,并得到后人的认可,写入志书。至于这个习俗源于何时,以及形成的原因,据瑞安一些老人分析:早在宋代,瑞安已是浙南和闽北的内河舟船交通要津、商旅往来必经之地,又是飞云江上中游货物集散地,且瑞安城内一些学人、官吏、商人、手工业人员较早地分赴外地;二是瑞安城北有横卧的集云山脉,有广阔的山坡提供墓地之需,因而墓地离瑞城均在十多里之内,一般步行都能到达,较为方便。这样,古代瑞安“城底人”就有条件于过年放假期间在“序拜尊长”的同时,一家或一族人可以一起上坟扫墓,无需在清明节前后另行召集或另外请假回乡扫墓了。
此外,清明时节多雨,山路泥泞,坟头杂草丛生,扫墓、除草、加土难度较大。春节时,晴天的日子多,杂草又未萌生,祭扫、加土方便,这也是瑞安城区居民青睐正月上坟的原因之一。
“燂春”
燂破了新衣裳
立春,为二十四节气之首。瑞安人对立春非常重视,民间有“新春大如年”的谚语。立春日,瑞安有“燂春”、吃“春茶”等习俗,认为吃了“春茶”能明目益智。因此,家庭主妇都会让孩子吃些“春茶”,希望孩子聪明、成才。
讲述人:郑选榛,69岁,玉海街道居民
立春日,瑞安家家户户准备“春柴”“燂春”。所谓“春柴”,是预先备好的干燥樟树枝叶,下放一些引火稻草。立春时刻一到,人们便一边放鞭炮,一边捧着盛有燎烧着樟树枝叶的容器,从外到里依次至各个房间,像接力赛似的。这种“燂春”的方法,年代已久,可以助阳气,除阴湿,除浊气。
郑选榛少年时,有一回因为“燂春”“燂”破了新衣裳,害得他伤心了好几天。
那年,我们几个小孩等着喝“春茶”,但“燂春”后才能吃上“春茶”。父亲点燃“春柴”后,烧着的“春柴”噼啪作响,散发着带有樟脑气味的烟雾,香气扑鼻,意为驱邪迎祥。
在大人的示意下,我们几个孩子挨个从火堆上跨过。等我们嘻嘻哈哈地跳过“春柴”后,眼尖的母亲发现我的新衣服被火星“蹦”了几个小洞。当我看到才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伤心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可是母亲给我做的衣裳呢,上身才没几天……
看我一副快哭的表情,母亲赶紧将准备好的“春茶”端来给我,里面是煨得烂熟的赤豆、黑豆、红枣、薏仁米等,还加了红糖、桂花等。吃着母亲做的香气四溢的“春茶”,我这才暂忘了烧破新衣服的苦恼。
(本版插图均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