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憩

    ■李浙平

    听说西方人没有午睡习惯，而国人则有午睡嗜好。这一行为于人益害如何，不作论。据说道家认为子午得酣眠，是有利人体健康的。我也有此好，但我不以其为睡，而言之“憩”。《尔雅》释“憩”为“息”，有休养生息之意。如此，午憩当可算为小睡了。想起朱自清先生在《荷塘月色》中的一句话：“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他写的是荷塘上的月韵，而借来表述对午憩的体会，这风味也就只有自知了。

    因为一天两个工作时间段中，除了为午膳而忙碌，也实在不能有始有终地做好一件事,于是，午憩便成了最佳的休闲方式，可以去疲乏，可以培元气，并能于四季之异而享不同风味，故人们乐此不疲也在情理之中。

    我以为四季之午憩，最可享受风味，且能以其为美者，当在秋天了。虽然古人有“春眠不觉晓”之美境，但那闻啼思红落的情怀，也只能是酣眠后的另一种庸倦，断不能与午憩的适意相提并论。所以，因了春晓哀伤于春艳之短暂，又如何能享光阴短暂的午憩。炎夏固然能于午间，享得凉风之畅而卧床箦，但醒来后又要行于烈日之下而为生计奔劳，其温度之差又焉能让人有心去体会午憩的风味。所以，夏日午间，得到的依然是和夜的酣眠一样的麻木。而冬季，酷寒带给我们的，只能是拥衾取暖之用了，那只能是一种基本生理需要。惟有秋天，因为它是物盛而衰的过渡期，使人对生命眷恋犹胜于任何季节，而为午憩注入特有的情趣，使其别有风味了。

    最爱秋天，是风的凉爽，吹过，自然忆起初恋的黄昏，那只轻轻为你拭去眼角泪花的手。最爱秋天，是雨的绵长,落着，自然想起老屋檐下，那缸清澈中荡着的碧玉水草，金红的鱼儿悄悄入梦。因为有了这两样遐思，秋天的午憩就有了让我迷醉的风味，特别是有秋雨的日子。

    膳后，漱口，去装束，拿一条小毯和一册随笔类书籍，在沙发上一躺，盖毯子于小肚，可以自由地借文章之言而午憩了。此时，窗外便是淅沥的雨声，听其中还夹着柔柔的风声。偶然回眸望着窗扉，那丝丝不断的雨珠，打在窗台的吊兰上，仿佛少妇在梳洗她长瀑般的黑发，竟有风情万种。雨珠不时地被叶子的颤动弹起，一下子消失在雨帘里，找不到哪一滴是被拒绝的吻了。有时候，斜织的雨丝在明窗，任性地描起美的图案。只是，这些美是那么的短暂，叫你无法猜透雨丝的心情，使人感叹美丽生而即亡的无常。目光在书籍与窗雨间不断地游移，墙壁上的时钟模糊起来，渐渐进入无念的午憩，牵挂的、无碍的，都在此刻消去。

    然而，身居高楼，午憩时，只能看到天雨来临的空蒙，却比不得在最低层的那番领略秋雨落地的滋味。这令我怀念儿时居住在阿姆家的时光了。

    阿姆家是在一座小院里，全都是平房。秋雨天的中午，侧卧于床，似睡未睡间，望着老屋檐头的水珠，串串地滴落在青石阶上，朴、朴有声。而落向天井的雨，打在道坦边那些枝叶上，却是嗒、嗒声，两相和鸣，随雨的疏密而忽缓忽促，恰如听着古琴的弹拨，如空谷幽兰之远香。于是，便甜甜地入梦。只是童年贪睡是因为没有牵挂，比不得成人这午憩的享受。多年后，我第一次听着《寒山僧踪》，在那空蒙、悠远的曲中，似乎能够体悟童年的真性，宛如重回当年秋雨正午了。

    因为能够享用秋雨午憩的片刻风味，当憩则憩，生命才绽开自在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