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斑点
■张秀玲
我与梯田真正接触时间并不早,那是在十年前,在广西龙胜。
那是名副其实的梯田。梯田似乎是那座龙脊山的包装壳,将整座山包扎得严严实实。无论在山坡哪个位置,即使是余光随意一扫,视线逃离不了梯田,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颇有层次感。有半圆状的,也有扇形的,更有七星伴月的奇观。那是农历年底,正逢冬季,雨水不多,只是部分梯田里蓄着水,又是阴天,即便如此,梯田里的浅浅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壮观。有人说,如果雨水充足,如果晴空万里,那么蓄满水的梯田,倒映着蓝天白云,就如打开的一面面镜子,明星荧荧,美得眩晕。可惜,我去的不是好时机。
如果说蓄水的梯田是一副素淡的山水画,那么开满油菜花的梯田却是一副色彩斑斓的油画。那年,欣赏了丽水云和的梯田,惊叹未止,继而惊闻家乡金川梯田也有一番景观,便马不停蹄赶赴一场春天的约会。
想不到,这么美艳的地方,竟养在深闺,而我未识。那里梯田整齐有序,线条更是丰富,有着曼妙的曲线、波浪线,尽显梯田的肌理感。站在山顶,梯田丰富的线条尽收眼底。一垄一畦的油菜花,犹如被初涉绘画的小孩子玩弄坏了,被涂得浓烈而饱满。
横看成岭侧成峰,近看远看,平视俯瞰,总是看不够。意犹未尽,第二天,呼朋唤友,来个故地重游。凭借第一天依稀的地理位置认知,我带着她们,绕着山间田埂重走一圈,高高低低,把梯田看了个遍,拍了无数的照片,兴尽而归。
看过很多地方油菜花,桐浦的一望无际,青海湖边的绚丽豪放,但都不及梯田的油菜花,有着层次很深的景致。犹如水,流进大江,颇有气势;渗入湖水,亦很柔美;成了溪流,极为清澈。油菜花入户梯田,它们的关系犹如模特和特供的服装,两者相得益彰。
金秋时节,金川梯田只是将油菜花换成了稻谷,想不到,稻谷飘香的梯田成了梯田的绝唱,拥揽了秋天最宜人的田园风光。是日,天高气爽,阳光明媚,我们选择了山儿头和英山这最佳的观景台,俯瞰梯田。远远看去,金黄色的梯田,图形各异,极不规则,但有秩序,层层叠叠,依山而建,怎一个美字了得。遍野的梯田,犹如黄金分割线,将山脉切割成一条条曲折奇妙的线条,而这线条又曲尽其妙。秋天是诗歌的季节,此时的梯田无疑就是秋天的十四行诗。
就在他们沉浸于美景不停拍照而不能自拔时,我的视线恰好落到稻田里的农民。他们正在收割,而且用比较原始的稻谷机收割。梯田不是同一平面,笨重的稻谷机如何挪移到每一处田地?收割后的稻谷沉甸甸的,又是如何运到家里的?当明白一切都靠人工时,油然而生的崇敬瞬间有了负重感。同学告诉我,他的年近70岁的父亲至今依然活跃在田间,绝不让梯田闲置着,而每到秋收季节,他们几位在城里生活的兄弟,也会自觉赶来一起帮助父亲收割。可以想象,一垄田畴,几位中年男子,脱下西装革履,穿蓑戴笠,赤脚弯腰,再用扁担挑起一袋袋粮食,摇摇晃晃走在乡间道路上,这是多么动容的画面。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农民帮手,这或许是梯田最大的安慰了。梯田在,有些传统的习性就会回归。
一年四季,梯田要么盈满水,要么种植油菜花,抑或播种稻谷,总不闲着。玻璃瓶可以拿来放鲜花,也可以放绿萝,但皆有着美丽,只是风味迥异而已。梯田就是大地上的容器,承载不同季节的不同景致,浓妆淡抹总相宜,但我最爱还是秋天丰收在望的梯田。唯有梯田将稻谷一季一季延续着,让负重前行的人们,有了心灵栖息地,对生活幸福指数有了朴素的认识。
作家周晓枫在《斑纹》写道,“甚至大地都是有斑纹的。翻耕的犁铧激起一行行土浪,上升到地表的土壤形成整齐而粗大的线条。”这些梯田,又何尝不是大地斑纹呢?如果说梯田是大地分娩的,那么梯田弧线就是大地母亲身上最美的妊娠斑,而那些劳作的农民就是最美丽的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