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溢于风中的“肉”香
■周微燕
西风刮起来了,天气冷起来了,清冷的阳光出现了,于是,大街小巷,谁家的阳台上,谁家的屋檐下,又或是谁家的屋顶上,酱油肉、酱油鸡鸭如旗子一般,纷纷登台亮相,仿佛约好一般,一夜之间全冒出来,告诉那些行动慢一点的人家:晒酱油肉、酱油鸡鸭、晒鳗鲞的时间到了!
向来对吃食很是挑剔的温州人,对酱油肉的热爱可谓情有独钟。 不管是蒸得油光透亮切片下酒,还是软糯酱香地炒入年糕里,炒入绿莹莹的豆荚里,或是将酱油肉蒸到松糕里,蒸到米饭里。在酱油里微微腌制的肉,再混合了稻米的馨香,不知抚慰了冬日里多少挑剔的嘴巴。
这些年,冬天来得越来越迟。前阵子,妈妈还在唠叨:“现在冻疮倒是不生了,用一双通红的手来晒鳗鲞、晒酱油肉、酱油鸡鸭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了。”言语之下,充满着一种深深的遗憾。妈妈口里的鳗鲞是每条两三斤重的海鳗,从背部剖开,嘴巴处撑一根细竹竿,上面穿一根细线,挂在竹竿上便大功告成。
我不怎么喜欢鳗鲞,酱油肉却是最爱。所以,每当妈妈晒酱油肉的时候,我总是早早就站在一旁,努力当一回帮手。到时候,吃起酱油肉来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做酱油肉,酱油选择是关键,一定要选择品质好的酱油。五花肉比腿肉更合适,因为五花肉肥瘦相间,特别适合炒年糕或者与其他东西蒸煮,软硬刚好,闻起来香喷喷的;腿肉太精,口感也太干,味道不是很好。做的时间也有讲究,一般在立冬后,冬至前,早了天气太暖,晚了阳光太弱……”
每次晒的时候,妈妈总是会这样唠叨。我每每回复:“知道啦!你都不知念叨了多少回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还是要说,以后你要是嫁人了,就要学会自己做了,不会怎么行呢?”言外之意,不会做酱油肉,好像就会嫁不出去一样。不过后来,我嫁是嫁出去了,酱油肉一次都没有做过。
妈妈总是一边说,手上的动作丝毫也不减慢。把一大早从市场上买回的已切好的肉平铺在木盆子里,再在一个清洗干净的脸盆里倒上自家酿制的老酒,上好的酱油、白糖、白酒,再来一些姜片,搅匀了倒进木盆子里。伸手进去不停地搅拌、揉捏,据说这样能让味道进到肉里更快更均匀。这样两三个小时之后,再在肉片上方穿孔,扎绳子,就可以拿出去晾晒了。
每年春节前,弄堂就是天然的成果展示台,晾竿、石板、“球门架”上、屋檐下都是绝好的晾晒宝地。有些人家,整个阳台挂得仿佛“肉林”一般;路边也会出现竹簸箕、竹匾等,一排排地,上面密密麻麻地铺着这些“肉们”,那气势颇为壮观。
琳琅满目,红红黄黄的猪肉、鱼肉、禽肉,每一块都混杂着阳光、亲情、风与时间的味道。
之后,便是巴巴地等着这些风中的“猎物”们早点被风干,好早点成为我们口中的美味。每天,跑阳台最勤的人必定是我,摸摸、闻闻、翻翻,是每天的常规动作。妈妈总是嗔笑:小懒虫,居然这么勤快,酱油肉的诱惑还真是不小!
我总是笑而不语,只要有的吃,被说上一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晾晒的三四天时间,于我,确是最大的煎熬。终于,可以吃了。妈妈却说:“酱油肉是用来过年时招待客人的,你只能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心里虽然很是失望,但这种失望常常会因为酱油肉的出炉而烟消云散。
刚出炉的酱油肉,呈棕红色,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灯光下莹莹发亮,让人垂涎欲滴。咬上一口,肥而不腻,鲜美可口,唇齿留香,常常想:世界上该再无此等美味了吧!
那时,邻居的大门是随时敞开的。今天,我请你尝尝我家的酱油肉,明天,你会请我尝尝你家的酱油鸡。蒸熟了,招呼一声,大家就不客气地过去品尝一番。当然,作为妈妈的代表,我是跑得最快,吃的也最多的。可有谁想过,鳗鲞、酱肉这些腌渍物,竟也能在风中诉说乡邻情话。
吃完了,“年”就在眼巴巴地等待中姗姗地来了。于是,新的一轮“吃”就来了,如果说,上一轮吃只不过是为“年”的到来拉开序幕,那么,这一轮就是真正的“吃”,大吃特吃。于是,更多的酱油肉、酱油鸡鸭被端上餐桌,带着红棕的色彩,带着韧而又有嚼劲的口感,带着醇厚鲜咸的滋味,抚慰着每一个人的味觉神经。
有了这些“肉”的“年”,就是这样的酣畅淋漓!
现在,走在路上,忽然又闻到满溢于风中浓浓的酱油香气,于是抬眼看到这些招摇于风中的“肉”。我知道,“年”又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