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
■施正勋
1970年夏末,北大荒的夜晚已经带有几分凉意,我与大钊、鸿兴好不容易请个假到营部周边看望同乡战友,晚饭后遇到为取女同伴的邮包而来的锦富等人,我们趁着夜色要回到连队去。
北大荒的交通很落后,班车没有固定的行车时间,大家只得在公路边等待路过的汽车。拦了好几辆车,就是不停,有一辆见我们站在路中,勉强刹车,我们还未走到车门,又猛地开走了,几个人颇为焦急。等了好久,终于见远处开来一辆客车,车停下,大家急忙要上车。突然,司机猛踩油门,汽车又往前冲,连车门也没打开,存心是不想带我们。锦富急了,用手猛擂车窗,不料一下子把车窗最后面的三角形玻璃砸碎了。汽车猛刹车,司机下来了,一见是几个年轻小伙子,便说:“谁要上车?上吧。”大钊毫不犹豫就往车里走,我预感到情况不对,来不及阻挡,大钊已经挤进车里面。我们决定:锦富两人不要上去了,我与鸿兴陪同大钊上车,万一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刚进车门,锦富把两个邮包也塞进车,司机立即关上车门,一溜烟上路了。为了防止意外,我用家乡话对鸿兴、大钊说:“往车门口走,取下手表放口袋中,以防不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比我预料得更突然。
车开出几分钟,猛一急剎,司机回头叫道:“谁砸碎了玻璃?”口气满含火药味。我急忙对鸿兴说:“快下车,往后面跑。”车门缓缓打开,我与鸿兴用脚踢下邮包,跳下车往后跑,只听大钊在叫:“我的手表被拉走了,人也出不来。”司机怒吼:“谁砸的车?找死呀!”我与鸿兴站在路边,知道遇上了麻烦事。司机又开口:“关门,拉住一个就行。”显然,车门一关,大钊的后果不堪设想。我俩只好回到车旁。此时几位壮汉下了车,一把揪住我就打,鸿兴也受到攻击。形势被动,我俩只好佝偻腰身承受拳脚,还手的后果更可怕。毕竟是散客,下手不是太狠。几分钟后,就拉了我俩上车,一直往前开。
到了74连站,车停下来,司机下车,要我们赔偿玻璃。正在对话,听到身边有上海话传来,回头一看,是几位上海知青。我们马上求救,告之挨打的经过。几位知青围住司机要个说法:“赔偿可以,打了人怎么办?”司机一副无赖姿态:“谁打了?他们拦车、砸车,还有理了?”僵持了好久,夜已深,车上的旅客吵着要走,再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只得赔了10元钱,下车走人。
从74连到我们连队要走好几公里路。夜深天凉,经过几番折腾人又疲惫不堪,走了一会儿便有点累。偏偏道路很泥泞,鞋底沾满泥巴,越走越沉重。我们干脆脱了鞋,赤脚行走。
广袤的荒原没有灯光,暗淡的月色照着狭窄的泥路,四周是一片苍茫的草甸子。我们默默地行走,没有什么话好说,不仅仅是疲劳,心里更觉得窝囊,白白挨了一顿揍,还被扔在这前不着村、后不靠站的野地,受这般苦,满肚子的愤怒、委屈。
我们回到连队已经是后半夜了,连洗干净脚也觉得乏力,喝了几口水,相互看着狼狈相:大钊还算好,没挨几下打,我和鸿兴眼角发青,身上隐隐觉得疼。年轻人没有多少忧愁,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连队就有人传闻:昨天几位知青在路上拦车,砸了玻璃,狠狠挨了一顿打。连队的乡亲与战友们,看着我们青紫的眼角,心知肚明:就是这几个倒霉的家伙。可是没人追问,连一贯严肃认真的丁指导员也好像没见到似的,不闻不问。一场意外事件不了了之。
48年了,每当回想北大荒的岁月,总不能忘记那荒唐挨打的一幕。就连赤脚行走在泥泞的路上,也仿佛渲染着一抹青春的诗意色彩。
任何苦难,经历岁月的发酵,终会酿成醇酒。北大荒,我的青春流浪过的地方,一切的辛酸皆随年华流失,留下的,只有依恋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