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巾
■陈思义
红头巾,一个村名。
五个自然村,上爿田、三条湾、大坪、下爿田、五堆谷,清顺治年间迁来,散落在红头巾岭南麓,行政村名就叫红头巾。又说,红头巾岭就因红头巾村而叫红头巾岭。啊哈,这样等于没说“红头巾”是怎么来的。
第二次去红头巾是26年之后的现在,有学生陪我去。六月初,高楼杨梅出,谁家大嫂从山上摘来一篮杨梅,见路边熟透的李儿掉了一地,放下杨梅篮子摘了李儿尝起来。杨梅,李儿,吃吧吃吧,她对路过的我们说。村里水果多,路过客人想吃就自己动手,谁家都不计较。我从篮子里拿了杨梅,从矮墙头捡了刚掉下的李儿——那是最熟最甜的,拿到路旁一家农家乐里用水洗洗,吃个够。一边也把农家乐看遍,有我喜欢的高楼土菜与糟烧。我问有糯米山药吗?说现在不是季节。要了农家乐电话号码,说以后会来吃,车子就继续驶向红头巾。
想起第一次去红头巾,大约26年之前,我陪市长去。红头巾是非去不可了,因为派去结对扶贫的同事,说这里太苦了,四个人三个碗,三个人两条裤。我也半信半疑,当市长要选6个扶贫调研的点(村)之时,红头巾自然名列其中。到村,见田垟中有建房的村民在工地料理,房子用红砖才砌了一层。不远处,有房子用红砖砌了两层。市长与村民,就地聊了起来。怎么个贫困?村民说,他们红头巾村的人住在山上,山上种些番薯和茶,砍一担柴挑下山卖,山岭又陡又长,年年肥料从山上挑下来,收了稻谷要往山上挑,碾米又把稻谷挑下山,碾了米又往山上挑,大家想搬下山。造房的钱哪里来?村民说,我家出去打工,一年可以省下1万元,1万元可以造这样的砖坯房一层,没粉刷的,三年打工就能建三层了,不出去打工不行。地基呢?村民说,反正领导也开只眼闭只眼,村里批批的。从话语间我听出了一种期待与坚毅,风里去雨里来,红头巾人不怕苦。
那次到村里调研下来,听到了农民的话,回来抓紧制定政策,接着开了大会,开展扶贫三大突破活动,提倡农业开发、移民扶贫、劳务输出、基础设施建设,像红头巾这样的村要搬到山下了。18个贫困乡达到脱贫要求后,开展创建致富模范乡活动。一切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晃却26年过去了。
为访山村老朋友,今日再去红头巾。车过高楼,再过大京,匆匆向宁益方向,两溪汇合,拐弯过桥,我说快停下,再过去就是崇德书院,再过去就是花岩景区了。于是停车问红头巾在哪儿,村民说这些就是红头巾村的房子。啊哈,如俗话所说“站在硐桥问硐桥”,红头巾我认不出来了,不再是26年前的砖坯房模样了。看新房子一排排,窗明几净,绿水绕屋,简直就是美丽乡村了。听我一番感慨,学生说不是“物是人非”,而是“物非人非”了。接着两三个小时与村民聊啊,村民说的是扶贫好,改革开放好,共产党好。
村民说,当初住山上,没什么经济收入,只是砍担柴挑到高楼卖,买些腌的鱼、咸鱼干。过年吃好些,平时不节省点没什么吃。比起来,眼前爽显。
也不忌讳说苦情,有村民说,她嫁到红头巾,脚踩下去,地上的泥溅满了裤脚。新娘子啊,你就要生活在这个红头巾。她母亲几次送她回红头巾,从山下娘家送到半路亭,母亲回转,目送女儿,看看还有一半山岭,那么高,那么峻,母亲心疼得一直流泪到家。
村民说,那时要碾米,女的挑担谷到山下,碾了米赶紧往山上挑,赶着煮中饭给男人吃。有村民插话,有一次她挑到半岭,肚子疼起来……
村民说,1993年就全搬下来了,有好政策,政府号召搬下来。地基批下,先是红砖草坯砌起一层,再一年一层慢慢砌,粉刷装修都是以后的事。外出打工做生意,村里不少人也富了。
说起新时代的话就更多了。村民说的油茶基地,就是一个精准帮扶集体经济薄弱村的故事。茶油是优质食用油,好东西啊。村民说,你若手割破了,滴一滴茶油上去就没事了。
红头巾山地多,移居山下后,山地也闲置了。原本这山也有油茶树,油茶成熟的季节,村民上山采摘油茶籽,自家打油吃。思索着这爿山能种油茶,计从心来,村“两委”决定把闲置的山地开发利用起来,首先通过村民代表大会将1700亩林地集中流转到村集体,建了红头巾村油茶经济合作社,农户自愿集资入股。林业专家问症把脉,从中国林科院亚热带林业实验中心引进长林系列油茶品种,第一批试种了325亩,5年陆续种了一千多亩,全村村民共同所有,按入股情况分红。
我们一起去山上看油茶基地,帅哥村委会主任带路,说村党支部书记也在山上。油茶长势好,看嫩芽,一年长了十几厘米。油茶园装了自动喷灌,用的是山水,大旱天有水。正在筑水泥路,这么宽啊,我惊叹。
红头巾村争取到的农林和科技项目资金都投入到了油茶基地,银行给了信贷支持,村民自筹近60万元。听说申报了农业科技示范推广项目、科技创新项目,聘请了省亚热带作物研究所的专家作技术顾问,多次派人参加油茶栽培技术培训,无公害、绿色生态的栽培方式,也有了商标“五堆谷”。万事俱备,只欠收成。
一个集体经济薄弱村,林权改革让闲置的山地焕发生机,有了消薄帮扶彰显精准,有了三年义务技术服务,有了帮扶互动直通车,有了网上帮扶微信群。高山放纸鹞,全靠四面风。去年第一批油茶有了收成,新闻报道村集体账户首次破“零”了。
看见有轿车在老村口掉头,开错了。车里坐着年轻人,听说是按导航开的车,导航也太out了,红头巾村早搬迁下山了,还把人家导到山上老村子里来,开了多少冤枉路,曲曲折折的山路啊。
红头巾岭,如果打路走,要一个多小时。如今好了,上山摘杨梅都开着车上来,十几分钟到了。
村党支部书记说,老村里的老房子有的只住了十七八年,人就搬到山下了。六七十年代的房子造得草次,都倒坍了。
为什么叫红头巾?我还一直打听,村里人也说不干脆。只听说原来“巾”不是这个“巾”,或是“金”,或是“京”,说这地名太金贵了不行,换了个最平常的“巾”。
红头巾确实平平常常,与村民的交谈也证明了这一点。他们的朴实语言就如“红头巾”三字,平直也有曲奇,就如围一条红头巾的青春年少。不过我想,“平常”正在转换成“金贵”,如今的红头巾也“金贵”起来了,这山上的水泥路宽是因为要开发观光旅游,这水流过屋前有如流金流银,这大屋发财显,这一家工作在城里今天回老家摘杨梅吃农家菜你说爽不,这老者七八十了红光满面,这杨梅甜不,这粽子是老口味不?这油茶到盛产了年收入多少? 绿水青山化作金山银山,这变化大不?红头巾为什么叫红头巾,地名红头巾用不用“金”或“京”字,已经不重要了,村民都过得幸福是最重要的。
红头巾啊,我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