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杼声声入梦里
■余盛强
织带机,也叫“带儿机”。儿时的我每晚都枕着“带儿机”作业声入眠,那“嚓嚓”的声音像是豆大的雨点儿砸打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如果哪天突然安静了,我反倒不自在,睡不踏实。
《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中“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描述的是古时候家家户户织布的场景,记得小时候,我老家大典下也是这样的景象,左邻右舍,家家户户都有“带儿机”,少则几台多则十几台。记得有位同学家里有多达百台的“带儿机”,还雇了人帮忙,名副其实的“织带大王”。入村后,那场面好壮观,突入耳内的尽是机器作业的“嚓嚓”声。这里不得不提一则关于“带儿机”的趣闻。1986年4月6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万里同志来瑞安塘下调研家庭工业。当车子停下,他听到这种“嚓嚓”的声音,禁不住问警卫:“下雨了么?”警卫手往外一伸,没有啊。陪同的时任县委书记张桂生作解释:“这是家家户户传出的机器声。”
打我记忆起,家里就开始“纺带儿”了。“纺带儿”即松紧带编织作业。据说最早的“带儿机”是用手摇的,我从没有见过。我看到的织带机已经带马达了,通过电力发动带儿机运转,而马达的履带与“带儿机”的手摇轮相连。马达发动的时候还得用力使劲手摇几下才行。有时马达力气不够,“带儿机”罢工了,或者马达烧毁了,得找人修理。
父亲去干农活、理发,母亲则专心地织带,真正的“男耕女织”生活。织带绝对是一门辛苦活,得起早摸黑地干。天蒙蒙亮,母亲就早起“纺带儿”,将一筐筐的纡子搬到织带机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母亲将大筒子(盘头)上的纱线,摇成一个个纡子,然后将纡子放在织带机上编制。几十个纡子,飞速旋转,将纱线扭成一股长长的带子,也就是扁扁的松紧带(弹力线)。松紧带往带儿机后面不断输送,越盘越高,堆成一座小山,这时候,母亲用剪刀轻轻一剪,“嗖”地一声松紧带分成了两部分。一捆捆地扎好装进袋子里,等待远方的客户来收购,运往外地市场销售。生意忙的时候,要纺个通宵,一个人实在吃不消,父母两人实行轮流值班,每人一个半夜。每晚,我都是枕着机杼声入梦。有时深夜一觉醒来,母亲还一丝不苟地在织带,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有时候一不留神,纡子缠线了,好多的松紧带都成了废品。母亲会心痛不已,捋起残破的带儿端详半天,并与父亲一起研究是什么缘故,下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母亲说,再怎么也绝不会将坏掉的带子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即使蒙混过关了,落下信誉不佳的坏名声也不好。宁愿自己苦点累点,也要将最好的产品提供给客户。所以,我们家纺的带儿无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令人称道。
儿时的我最喜欢停电时刻,这样就不用听到“嚓嚓”的吵闹声。一断电,“嚓嚓”声戛然而止,屋前屋后,陷入万赖俱寂、针落有声的宁静。没了带儿机的“嚓嚓”声,被当“童工”使用的孩子们都从自家跑出来,连毗的院落成为我们欢乐的海洋,开始“埋人参”“木头人”“警察抓小偷”等游戏,在院子里的矮墙上上窜下跳,不亦乐乎。大人们便搬出竹椅在院子里乘凉、谈天。当然来电的时候,又重归于忙忙碌碌的场面了。
最早时,家里有一两台织带机,后来逐渐增多,到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多达20多台带儿机。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和三姐姐也要帮忙,递纡子、摇马达、剪带儿……带儿机最早一个锭,后来增加到一台九个锭、十三锭、十七锭、二十一锭……用于制作织带的原料品种也增加了许多,如锦纶、维纶、涤纶织带、丙纶等等。不过念初中的时候,我家搬家了,老房子也卖了,父母另谋了生计,不再“纺带儿”,对带儿机的印象也日渐模糊,直至淡忘出我的视线。
如今,织带俨然成为家乡的第一支柱产业,几乎70%的家庭都置有织带机、捣头机、打绳机、无梭机,生产的织带产品也各种各样,扁带、花带、蜡带、鞋带、服饰带等200多百种,其中产值2000万元以上的企业就多达20多家,如健力粘口带、百和、鸿明等等。
前不久,我到老房子附近转了转,又听到了十几年前熟悉的“嚓嚓”声,只是邻里的带儿机全都“鸟枪换炮”,比较洋气的自动机器了,不再是当年马达老烧、带子老缠的半人工机器。
凝望着“带儿机”上欢快飞转的纡子,我仿佛又看到母亲勤纺勤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