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上学，路漫漫其修远兮
■张秀玲
“妞妞学游泳、书法、阅读、围棋。”
“南南北北姐弟学美术、围棋、游泳、书法、跆拳道。”
“果果朵朵兄妹学作文、奥数、书法。”
在大家庭微信群，姐妹们晒出孩子的暑假补课功课，各位小屁孩假期也不闲着；姐妹们每天送孩子上各类补习班，马不停蹄，忙得不知西东。
这几个还是上小学的，上高中的就别提了，甚至还有几个上幼儿园的，也说学舞蹈、美术。
盼望孩子们趁着暑假来玩几天的我母亲不由发牢骚：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忙呀，每天上这个上那个，见不到影子；本来暑假该去外婆家玩几天，现在各个比考大学还忙；你们那时候，哪有这么忙活，暑假倒是让你们天天下田干活，干活之后呢，天天泥里来泥里去的，玩得不见踪影。
母亲的话如侄儿养的那条蚕儿，吐丝了，拉出长长的丝线。昔日上学的事便一茬一茬在姐妹们互相补充中逐渐还原显现。
我对读书是最向往的，不是我早慧，也不是我懂事，是环境使然，也是“穷”则思变使然。那年月，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上小学，似乎只是照例行事，给你上几年学，之后就是自然辍学，如贾母说的，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父母们的目的也是如此。再说家里穷，我小学学费总是欠着，连红领巾的钱也是欠着，幸亏老师是我家隔壁一位远房的堂姐，好像没怎么催，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但我记忆尤深，因为前几次都是向我要钱的，而我转问父母，他们很为难，最后就拖延到无疾而终。上了几年学，因为目不识丁的父母在家里卖废品，需要一个人认字记账，可能我书念得比较好，也有点任我自流；而且那段时间发生一件事，父亲不认识字，跟别人去福建做兑糖客，不知什么事情被关押，又因为不会说普通话为自己辩解，以致被关押大半年才回来。或许出于对知识的渴望，或许是家里确实需要一个读书人，于是父母就顺理成章让我继续读书。
但读书过程不是一帆风顺，总是一波三折。家里翻建房子，而家里我的几个小妹妹要照料，让我停课在家带妹妹是家常便饭。放学回家，不能做作业，先干家务事，摘番薯藤、烧饭洗碗、挑花。农忙时节，要天天下田干活，至今一张黝黑的脸，就是那个年代的印记。而在教室里的安逸和凉快，让我本能觉得上学多好呀，有了这样环境对比，读书就非常认真自觉。
人的出生顺序也是很重要的，有了我这个读书算不错的二姐姐，后面的读得如何就不重要了。三妹就如此，不仅让她很迟上学，当她小学毕业时，家里唯一的男丁弟弟恰恰出生了。上面7个女儿，好不容易生了男孩，男孩的地位不言而喻，所以三妹就理所当然被停学在家干家务带弟弟。每次提及往事，三妹总是眼泪汪汪，埋怨父母，说自己那时候很想上学的，为何偏让她一人过早停学。
面对三妹的眼泪，父母总是歉疚和不安，但时过境迁，无法弥补了。素有“仰头算”之称的母亲趁机一起诉苦，说自己连一年的学都没上过。于是便拿出算命先生的话来安慰，如果能上几年学，认得几个字，也许就坐拥半个城池。母亲确实很聪明，虽不识字，但口算很厉害，父亲做着小本生意，全靠母亲算账，而且每笔账记在脑海中的。
过了几年，虽然最小的妹妹和小弟有机会上学，但他们回忆往事也语带幽怨的。那时候父母管自去营生，午饭让妹妹们自己解决。上初中的妹妹们一回家，发现灶台冷清，因为学校遥远，也就饿着肚子重新回学校去了。要知道，那时候没有零钱，也没有可买的零食，显然她们就饿着肚子上学。而上小学的妹妹弟弟就在村里上学，大姐姐们不烧饭了，他们得自己烧饭。当时厨房是传统灶膛，用稻秆烧饭，小弟弟负责烧，小妹妹负责灶台清洗蔬菜之类。而弟弟处于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年龄段，一味模仿大人的方法，用稻秆把灶膛塞得满满的，而没有敞开口子，灶膛便一直冒烟，饭也烧不开，弟弟的脸倒是一片通红，以致隔壁邻居还以为弟弟发烧呢。据说小妹小弟最后吃了半生不熟的饭和没有任何味道的白煮菜。他们的作业当然也没完成，但不完成似乎也没关系，老师最多批评一下，或者即使向家长告状，要么找不到家长，要么家长也无所谓。
而家里排行第一的大姐不用说，作为长女，她过早承担着和父母一起照顾家里的使命，初中没念完就停学，小小年纪就去工厂上班，而回家后不停织毛线衣。一家十来口人，冬天衣着任务就落在大姐身上，熟能生巧吧，她现在是织毛衣的能手，边看电视边织毛衣，而且织得飞快。而我依稀记得，当时我能继续读初中高中，而外婆、大伯母和邻居阿婆们看到母亲很辛苦，经常在父母耳旁聒噪：女孩子读书当官吗，别让她读了，早点做事赚钱，早点嫁人。幸亏那时我书念得好，父母记账需要帮手，所以父母最终没有听取那几位老人家的意见，默许我继续上学，最终让我上了大学。
时过境迁，上学普及而且日趋求精，每个孩子基本要上到大学，能留学的还出去留学。我的姐妹们有几位学历不高，尽管家境并不富裕，但对孩子的教育一刻也不落下。我们大家庭有个“亲子教育群”，大家经常发送教育理念的文章，而每到上学，就考虑周末去哪里补习，一刻也不落下。每到放假，便了解补课情况，打听哪里补课效果好。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让孩子去接受各种培训，绝不输在起跑线上。
我的父母，目不识丁，作为小小生意人，已经饱尝做这营生的辛苦，也阅尽人间无数，周边的因读书而有份稳定工作的境况让他们觉得读书有用的观念更加坚定。他们也经常对孩子们絮叨道，娒，你们有机会读书了，要好好读书，把书念得好……机智的8岁小侄女未待他们说完，便把父母那重复多次而让他们烂熟于心的后半句话抢过来说，书读好了，考上了大学，就可以像二姑姑那样，每天可以出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