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书香(组诗)
(涂国文简介:国家二级作家、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浙江省散文学会理事,供职于浙江外国语学院,著有诗集、随笔集、中篇小说集、文学评论集、长篇小说,曾获井冈山文学奖。)
■涂国文
芳庄连碓
最初的一缕书香,是从三十二溪游出来的
溪水荡漾的星子,让纸张泛起了光明
它粘附的草叶,让文字有了新鲜的气息
而它裹挟的风雷,则让书籍鼓荡起血性
湍急的溪水,沿蜿蜒的山涧奔流
犹如文明的列车,满载着财富与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的规训,在轨道上呼啸
那旋转的风水轮,是它飞驰的车轮
水碓起落,将一粒粒石子般坚硬的汉字
夯入雕版或活版般展开的古老大地
春风从上面走过
拓出百花争艳、杨柳依依
草木的前生,孕育了纸张的馥郁与纯洁
竹的身世,使文字从纸张上
站立了起来,有了风骨
而曾被捣为齑粉的命运,使书籍也会喊疼
一张纸,它薄薄的一生,被砍刈、被捣碎
被发酵、被蒸煮、被涤洗、被筛选
被漂白、被压榨、被烘培、被裁切
站在芳庄的六连碓前,我感到一阵眩晕
东源活字
只有在东源这样一个云雾缭绕的地方
才可能生长出气韵生动的汉字
那从流水中抽取出来的活,比脱兔
更白,比白云更敏捷
一个个古村落,也是一个个木活字
按照春夏秋冬的序列,嵌在农历的版面中
被季风涂上彩色油墨,印刷出
一部线装的江南
从刻凿、冶铸到雕版,顽石与金属的桎梏
被文明的暖阳,一寸寸销熔
从雕版到活版,被冻结在冰河上的文字
终于挣脱寒潮,游入大海
泥与火的舞蹈,一条朝向陶瓷之路
一条朝向文字之路
瑞安手持瓯窑与活字这两条彩练
在飞云江畔,舞出了一个精彩纷呈的时空
东源,浙东南一个最大的活字
瑞安鼓词中一个最高亢的音符,在春天
我被它捕获,被指认为一个字模
至今仍被囚禁在它的版心中
玉海缥缃
垮塌的都是帝王的宫阙。用书砖砌起的楼宇
永远不会垮塌。犹如孙衣言、孙诒让父子
采用永嘉学派与乾嘉学派的建筑艺术
砌起的这座玉海楼
身藏书卷的人,胸怀中都藏着一块良渚美玉
玉孔缀饰着君子之风
风之上是一窗皎洁的明月,风之下是竹林
竹林中,是一片橘黄的灯光
身藏书卷的人,永远不会死亡更不会腐烂
(死亡与腐烂的都是帝王的肉身)
他们的骨头上都长着竹的气节和虚心
他们的根茎,都竹鞭一样爬伸在春笋中
身藏书卷的人,像一座被水所庇佑的藏书楼
远离祝融,在瓦当和牛腿中露出安详的神情
他们都怀抱着一座浩瀚的海洋
并一生都得到海水的祝福
一卷书就是一块甜糯的云片糕
十万卷书就是一座大型的糕点加工厂
玉海楼藏书的片糕与犹太民族书籍中的蜂蜜
虽然产地不同,却有着相同的甜香……
梅龙书院
在瓯窑与明教寺之间,是一片琅琅的读书声
是梅龙书院:一条梅花龙
披着一身书籍的鳞片
盘屈在青山绿水环抱的草堂中
大圣先师依然手持经卷在课童
两千五百年过去,他的鲁国方言
已变得异常聱牙佶屈
趴在窗棂上偷听的月光
似懂非懂
先师滔滔不绝地讲授着
我则踱到旁边的书房,在书案前坐下
取下笔架上的毛笔
模仿一位前朝举子,搦管疾书
我耻于撰写八股文
我在描绘心中的万亩美芹图
我书写在虚空中的文字无人能识
胸中的万字平戎策,被皇家读成一纸种树书
梅龙溪像一头忠实的看门狗
静静地守在书院门外
它领守了先师的教诲:见了君子一概放入
若是小人,喷他一身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