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记我心的两位曹村人
■叶学义
1964年冬，我下乡插队不久，跟队里十来位青年去曹村拾牛粪积肥，结识了一位让我至今仍永记在心的曹村人。
那天，我们划着船，刚出小河浃，队长便对我们说，如果大家晚上不住栈店，睡船舱睏路亭，可把当栈钱的米分给大家。
队长的一番话，使我们的眼睛闪出亮光，在那个一粒饭掉在狗尾巴上，也要追出三里地的困难时期，能额外分到两三斤米，让我们站着睡也行。
夜半，我们在船舱里睡得迷糊时，突然而至的大雨像鞭子样把我们抽醒。队长反应最快，他抓起盖在身上的棉被，往米箩上一盖，端起一箩米即往岸上逃，我们抱上被子，卷起席子也跟着逃，可是我们泊船的地方，人家不多，到哪里去躲雨？队长大叫着“屋檐下，屋檐下”，我们跑到屋前一看，屋檐下早被柴草堆满，根本没我们站身之地。
半夜三更，面对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瓦檐水，我们万般着急又万般无奈时，一户人家的窗户亮了，门开了，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伯，擎着灯，扬着手，急促地招呼我们快进他家躲雨。
那刻下，谁还会在乎老伯的栈钱价格呢，老伯的家是岸，我们是落水的鸡。
接下来的几天，老天爷像故意刁难我们，都是白天太阳夜里雨。这样一来，我们想，既然要付栈钱，那就好好地享受住栈店的好处吧，我们差遣老伯给我们做饭，支使老伯给我们晒被，我们毫不客气地接过老伯每顿给我们的大盘咸菜……
短短三天，我们积肥大丰收，拾满三仓堆尖的牛粪，大家非常高兴，队长端起二十多斤的米给老伯送去，老伯却怎么也不肯收，队长当他嫌少，又添上几斤送去，老伯还是不肯收。隔壁大妈笑我们一班人眼拙，她仰头朝屋后连绵的大山敬重地望了一眼说，新中国成立前，老伯是打游击的老革命，不怕死，不怕牺牲，头都是提在手上走的。有一回老伯被敌人抓住活埋，等人救出他时，泥都埋到他胸口了；到我们胜利时，老伯身上还留下好几个伤疤，活下来的战友不到一半。你们不知道头天夜里，他见你们睡在船舱里，怕夜里下雨，托付我，说自己耳背，叫我听见落雨声时，擂他的板壁叫醒他，好让你们进他家躲雨。你们这几天牛粪拾得这么多，不知道都是他在各个山上打转，替你们寻找牛粪多的地方。他哪里会要你们的栈费呢？听了大妈的一番话，我们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们情不自禁齐刷刷地站到老伯面前，向他表示我们的歉意，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回队后，我们才懊悔，没问一下老伯的姓名、住什么大队。此后，因为推广绿肥种植，我们再也没去曹村积肥，再也没见过老伯，但尽管这样，老伯的形象却永远记在我们的心中。
1973年，我在离县城26公里的县钾氮肥厂工作。一天，因要赶在中午前到城里，给我对象家送订婚礼，一早就在工厂所在地的平阳坑汽车站排队买票候车，这时，又让我结识了一位不知名却让我永记的曹村人。
那时，平阳坑汽车站是个小站，每日只有几辆来往于文成等地的班车。那天，不知什么缘故，我从上午7时一直等到近10时，还没有一辆车过来，正在我急得想不顾一切，站到公路中央去拦货车时，一辆从文成来的客车，带着漫天的飞尘，嗞的一声停到站外。站长听到喇叭声欢叫着往车上跑去，我们十几位排队的人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大家个挨个紧贴着，十几双眼睛齐盯着售票窗口，生怕此时有人插队。
就在这节骨眼时，站门口一声唿哨，蹿进三名小青年，这三人像没看到我们一样，耸着肩膀直朝售票窗口前挤，我们知道，他们是想趁站长不在的档口插进队里，而我们队伍前头的第一人，偏偏是一位戴着箬笠，不会说一句狠话的老哥。我们几个排在后面的人只能干着急。然而，让人欣慰的是这老哥却有一身力气，任凭那三名小青年如何使力，他却像铁塔样纹丝不动，三名小青年马上又转向第二位，第二位紧紧抱着老哥的腰，像焊在一块那样。三小子中一个瘦长的，朝我们扫了一眼，眼光盯到第三位一个小老头身上，小老头碰上瘦小子凶神般的眼光，竟低下头，往边上退出一条缝来，如果让他们插进，排在第６位的我，还能有票吗？三十岁才找到对象，今天要去送订婚礼的人，还能犹豫不决吗？我不顾一切冲上去制止。不防这三小青年一人推了我一把，一人往我脚下使绊，就在我即将摔得鼻青眼肿时，老哥伸出一只手抢住我，将我揽到他身后护着，另一只手又十分利索地挡住了那三名小青年，他们见招招坏在这老哥身上，竟一齐抢起拳头扑向他。
正在大家担心老哥会吃亏时，站长吹着他的铁哨子冲回站内，他一看这情况，便朝那三名小青年冷笑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指着老哥说，他是我师父，你们想对他动手，再吃三稻桶米也没用！平阳坑人都知道站长武功有几手，更知道站长的师父，是曹村马坦和尚的高徒，马坦和尚武功非凡，能用手捏裂茅竹筒，他的徒弟个个武功高强。现在马坦和尚的高徒就站在我们面前，而且还没因站长的关系走后门，同我们一样排队买票，这个出自曹村武术名家的人，竟有这么好的品德，在大家啧啧称赞中，候车室里像打开窗户，洒进一缕阳光那样升腾起一股蒸蒸向上的正气，这股正气在人们胸间回荡，让好人振奋，令坏人窒息，还有谁敢插队？就连刚才那三名小青年也排到了队尾。
……
近日，参加市委组织部组织的“老干部进曹村”党日活动，当豪华旅游大巴往曹村驶去，在车上我又想起了这两位曹村人，只觉得心里头暖暖的，亲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