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塍兑糖客
■徐玉清
莘塍自古以来就有重商善贾的传统，昔日挑着糖担的兑糖客，启蒙了莘塍人的经商意识。
上世纪60年代，莘塍农村土地少人口多，种田人收入低，干了一年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当时没有其他副业收入，一些农民就把自家的田租给人家种，自己去做兑糖生意。因兑糖生意成本轻，一根扁担，一对糖篓，一把糖刀，一个小铁锤，十来斤麦芽糖就齐活了，况且赚几元钱比较容易，比种田收入高。
莘塍下村的阿池伯是当时的兑糖高手。他那时四十出头，个子不高，背有点驼，黝黑的脸上流露出慈祥的神情。每天，他挑着糖担，走街串巷，手中的糖刀和小铁锤摇起来，叮当叮当的声音特别清脆。他一边摇糖刀，一边吆喝：兑糖儿吃呗，有猪头骨、破布末、牙膏壳、鸡肫皮、旧铜、旧铁，都来兑糖吃哎……一听到悠扬的吆喝声，孩子们便知道阿池伯来了，赶忙回家里找废旧东西给阿池伯兑换麦芽糖。
阿池伯刚把糖担歇下来，孩子们就蜂拥而来，围着糖担，弄得阿池伯不好开手。他乐呵呵地对孩子们说，别急别急，排队排队，先来的排前面，后来的排后面。小孩子们很听话，乖乖地排成一长队。于是阿池伯把两只糖篓拢在一起，扁担竖放在一边，卷起袖口便叮当叮当地敲起糖来。一个小孩说：“阿池伯，我这个家伙是铜的破火箱，奶奶取暖用的，很值钱，糖要多给一点。”“你放心，你阿池伯兑糖二十年了，什么货都看得出来，不会亏待你的。”阿池伯笑眯眯地一边回答，一边叮当叮当就切下一长排的麦糖来，乐得小孩咧开了嘴。另一个小孩说，阿池伯人好，大方、不欺小。只给他几块小小的铁犁头，他就给我一大排麦糖，我们都喜欢他。平时家里的旧东西都留着等他呢！就这样，不到一小时，阿池伯两铅盆的麦糖一抢而空，旧废品装满了一对糖篓。
那个时候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国家比较贫穷，旧的废品可以再利用，化废为宝。记得收购站人员说过，那时阿池伯每天都把满满一担废品挑给收购站，一结算就可以赚到十来元钱（当时一个耕农干一天活只有几角钱），乡亲们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为摆脱贫困，莘塍很多青壮年放下农耕活，挑起糖担，离开家乡，分别去高楼、文成、泰顺、永嘉、青田、丽水等地甚至省外兑糖。于是，莘塍人兑糖的足迹逐渐遍及全国各地。那时，走向各地的莘塍人足足几百人，号称“三百根扁担”。
莘塍人兑糖的形式很多，有摇糖刀吆喝的，有敲锣表演的，有摇拨浪鼓的……莘塍上村兑糖客阿友还自编了顺口溜，伴随着锣声很有节奏地演唱：“兑糖恁客叫阿友，糖儿打有又打厚，女人吃了不想走，小孩吃了不会讨。恁客麦糖实在甜，老人吃了牙着镶，大伯吃了心里凉，阿嫂吃了还讨添，媛主吃了心肠痒，小孩吃了不乱娘……”他唱得娓娓动听，招揽了不少群众。尤其是博得妇人和小孩的欢心，给寂寞单调的乡村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中村的兑糖客周阿楷老伯介绍，兑糖不是新鲜活，早在清代时就出现过，但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最盛行。兑糖除了兑麦糖以外，还附带卖小百货之类小商品。兑糖客们大多奔波于丽水、缙云大山之中，往往两个星期来回一次。每天早晨出门，翻山越岭，晚间在山上过宿，第二天再出发。有时兑糖客爬了一天的山路，到了山顶已累得精疲力尽，却只有几户人家。但他所带的头梳、发夹、缝衣针、针鼎、绸花、松紧带等小商品很受山里人青睐。当时交通不方便，山里人去一趟县城不容易，兑糖客送货上门，商品便宜，任其挑选，当然欢喜得不得了。熟悉的山民看到兑糖客总是一边忙着端凳让坐，一边热情招呼：恁客，好久没看见了，我们想死你了。兑糖客习惯地把装有百货的抽屉拿出来，放在凳上让她们挑选。老娘客（妇女）们除了为家里添盒火柴，添块肥皂和针头线脑，还会为闺女剪几尺红头绳，挑选几块小方巾，或是用旧废品给孩子换几块香甜的麦糖。媛主儿最喜欢的是化妆品，百雀羚面油、雪花膏之类的。她们还经常和兑糖客搭讪，讨价还价，甚至说些调情的话。买一样东西还要兑糖客送一样东西，弄得兑糖客很腼腆，还有些尴尬。客栈里的店主人很热情，每逢兑糖客来，泡茶、煮饭、烧菜忙得不可开交，还拿出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招待客人，仿佛一家人似的。
走村串户的兑糖客，用双脚拉近了城市与山村的距离，用他们辛勤的劳动丰富了穷乡僻壤人们的生活。他们肩头的糖担，一头连着外面精彩的世界，一头连着山里人对未来的憧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
改革开放以后，莘塍这支兑糖大军率先投身商海，成为先富起来的万元户。他们脑子活，信息通，转型快，有的放下糖担到东北三省去补鞋，有的做起贩旧塑料生意，还有的竟跑到缅甸、越南、泰国做起了买卖咸鱼鲞、鱼皮（水产品鲨鱼皮）的生意，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瑞安商城首批经营户好多是当年的兑糖客。他们从卖钮扣到办厂做钮扣，从卖衣服到办厂做衣服，从卖鞋到办鞋厂做老板，都从光销售到产销结合，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莘塍中村蔡先生从兑糖、卖童装、做童装成为身价千万的老板。莘塍上村李先生从兑糖、贩旧塑料、办塑料包装厂成为千万元老板。由此可见，兑糖业的延伸、转型带动了莘塍地方经济的发展，解决了地方多余劳动力的出路，促进农村走上了致富之路。
随着岁月的流逝，挑着糖担走街串巷、摇着糖刀吆喝的兑糖客，从我们的视野里渐渐消失了。但他们“不畏劳苦，善于经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激励着后来者不断追求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