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私语

    ■叶蓓蕾

    午后，阳光从落地窗爬入，和着理查德的《秋日私语》曼妙起舞，掸去了病房的一股子消毒水气味。

    我们一定要见到你，求求你了，就这一次。电话那头嘈杂喧闹，无异于往宁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溅得一身湿漉漉。刘欢的那句歌词“千万里我追寻着你”，似乎于耳畔，单句循环回放，勾得眼窝一阵阵潮热。

    孩子，我要对你说，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般好。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第一个到校，你远远地坐在教室的后排，眉眼低垂，世界恍若隔离。你偶尔微微抬头，用怯生生的眼神打量我，待眼神一触碰，又如受惊的小鸟，瞬即躲回自己的角落。自信大方不属于你，你的外表也够不上整洁挺拔，你颠覆了城区孩子留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我的眼眸时常像羽翼一般扫过你的脸，并未落下任何痕迹，只有在你拿不出作业期期艾艾时，我的目光才会在你的身上驻停，仔细逡巡，带着审视，又饱含着生气与指责。你还是老样子，伛着背，两条腿总有一条屈膝抖颤，整个活脱一副痞子相。我时常纳闷，为什么13岁的你，会少了初阳般的蓬勃朝气？

    你微红着脸，嘴唇紧锁，始终不开半言，仅用鼻腔发出的嗯嗯声作为应答。有一次，你的作业本又是空白如新，本子直接从我的手中飞向了你，你来不及抱住它，它就沉沉地落到了你的脚边，如击落了一地的碎片，每一片都晃得我的心尖儿阵阵颤痛。你的眼里闪过一抹难堪，随即暗淡，没有了星辰大海，只余一滩枯水。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你慢慢地俯身，慢慢地拾起，又慢慢地转过身去，你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而后是怅然若失的我。

    一天，你跑来跟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的神情我看不出内心的波澜，正如你看不出我内心的万顷滔天，枉我一向自诩有读心术。我赠书一本，并附言：“努力，不是为了感动自己；学习，不是为了多么傲人的成绩，而是希望在将来，我们都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

    亲爱的你，13岁的你，能接受我这种方式的道歉吗？

    孩子，我要对你说，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般好。

    那日，秋阳泼洒一地，校园里桂花的沁人香气紧跟阳光，漫进了操场。我倚在篮球架边，看着你们排着队从我的眼前跑过，像饲养员放飞一群雏鸟。你们绕着操场，一圈，两圈，三圈。秋阳映红了你们的脸，照亮了你们浓密的发，你们异乎寻常的乖顺。这是那群散漫乖戾，张牙舞爪，倒地撒泼的孩子吗？沐浴秋风里的我一阵恍惚，我的眼神仍余留方才的凛冽，如沾染了寒霜，掠过你们眼底的小小颤栗。

    就在刚刚，那个不容辩驳的声音，你们几个站出来！站出来的这几个自责懊恼羞怯。环操场慢跑三圈。如接赦令，你们轻缓了一口气，也疏通了淤堵我胸口的满满心事。

    太阳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涂抹着你们的脸，涂抹着你们那蒙着一层小汗珠的鼻尖。日光柔柔，一如此刻篮球架边的那对眼眸，只是眼波的流转，隐匿于一树的秋叶里。风虽然没有颜色，拂过之后却是绿意一片。

    亲爱的你们，我该给你们倾听发问的机会，问问我，听听我温柔的话语。你们让我明白，心灵柔软乃最大的力量。

    “老师，愿你早点康复，我们等你回来！”病房外，阳光穿过树梢撒下万千残片；病房内，你们送的百合默默吐露芬芳，馨香弥漫一室。美好的秋日，我们聆听一场爱的私语，未来我们依旧满怀真诚，彼此惦念，温情相待。

    今夜，我将枕着花香入眠，让那香气啊，游到梦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