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社看荷
■金春妙
细雨敲窗。落在青瓦上的雨滴,顺着屋檐垂挂成线。滴答在水缸残荷上,溅落珍珠。
旧时,瑞安一群文人在陶尖山下结庐吟诗作赋,遂有“陶社”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诞生。如今的陶社,原是公园路李维樾、胡超群故居迁移重建于此,两座仿明清建筑,白墙青瓦,典型江南人家。
是年虽是三月,却残留着冬日的萧索,心绪有点像被连根拔起的老树,沾满泥土的根须却找不到扎根的土壤,惶恐、迷惘。直到走进陶社遇见荷,这种凄惶就消逝了。陶社有十一口大水缸,褐色的缸身,褐色的水草,连干枯的莲蓬也是褐色的。一支支荷茎遗世独立,在寒风中,予冷雨中,挺立,掩饰不住风骨。偶有留在枝头的荷叶卷着叶子,像孕育着的胚胎。
前同事发来短信问候。回复:看荷呢。
“看荷?”她一时无法意会。是啊,这不是荷花开放的季节。寥落的枯枝残叶收藏在画家的笔下、亦或摄影家的镜头里,与追红逐绿的日常生活甚远。这个季节看荷,少了热闹,多了沉思。忽忆起从前,一次也是去看荷,呼啦啦的一大帮人去,在荷塘前绽放笑容,比花儿还要娇艳。不管是盛放时的热闹还是枯萎期的风骨,都值得细细品尝。荷之荣枯和内涵,都随了看荷人的心境。
六月,静默的陶社兀自喧哗和鲜活起来,饱胀着蓬蓬勃勃的生命力量。静置屋檐下的水缸,淤泥里突然有一天长出荷叶,浮在水面,起先是一片,两片,三片,荷叶如手掌般大小,圆圆的水珠在上面滚来滚去。后来越聚越多,铺满了整个水缸,很快溢出来,向天空伸展。又过了一个月,荷叶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一支支擎天而立,如倒立的伞,一层层随风摇曳,如朱自清先生所写“像婷婷的舞女的裙子”,婀娜多姿。看荷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尽管荷花还未绽放,还是一颗羞涩的小花苞躲藏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丛中,但掩饰不了惊艳的美。那些经典的唐诗宋词一嘟噜从脑中冒泡,“袅袅水芝红”“误入藕花深处”“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吟咏咀嚼,妙不可言。
荷花的花期比樱花长,樱花易逝,一夜春风白花花绽放枝头,又一夜春雨惨淡淡落满大地,大起大落来去如风。荷花的花期从六月开到九月,这朵花开了,并不马上凋谢,而是等着下一朵花的盛开,直到最后一天剩余的菡萏忽然全部绽放,把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全使出来。沉默的水缸就像一位不善言辞的父亲,只把身体里埋藏的肥沃营养,静静输送和供养给花茎,同时把隐隐的期待通过花朵来表达——美好的事物值得你花时间等待。平淡无奇的水缸啊,因了荷花的绽放有了生命的律动和光泽,已不再是一口普通的水缸。
与陶社荷花辉映的是养正书屋前的荷缸,也许是沾染了书卷气,一枝独秀亭亭玉立。那位戴着眼镜的女教师走过,忍不住纤纤素手轻抚菡萏,让人不禁联想她在课堂上轻拍学子的肩膀,也是用这手指催开他们的理想之花。这一幕被鲍老师用镜头拍下,放在朋友圈,名为“养正书屋的‘夏雨荷’”。实在美极了!
随着时间流逝,看荷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身边的朋友如一朵朵荷花,从暗藏的荷叶间冒出来。最妙的是结伴雨中看荷。雨雾中踩着青石板,轻轻走入陶社,映入眼帘的是雨滴凝聚在屋檐,一滴一滴落在石阶上,悠远绵长,仿佛那雨是从明清穿越而来落在今时的屋檐,淘洗出水墨画的意境。看荷的人一个两个三四个,荷叶上滚动着水珠,晶莹剔透,时光慢下来,凝聚在石板路上的印记,静止。
同事李对着邵美女用手机“形色”了一下,画面上居然弹出:荷花,又名水芙蓉。他举着手机让众人看,惹来一阵开怀大笑。嗬,美好的女子可不就像是令人倾心的荷中仙子。
那些捧着书本穿梭在陶社的学子,像一枝枝菡萏,蓄势等待他们的花期。我听见芙蓉出水的私语,暗香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