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老战士、浙江省首届最美退役军人马发泉——
生命不息 “战斗”不止
■记者 俞颖
10月20日上午，记者来到瑞祥山庄老人公寓，集云楼二楼最东边的那间房子，便是志愿军老战士马发泉的寓所。入内，环顾四周。书桌上，摆满马老的奖状和奖杯；墙壁上，挂满马老和志愿军老领导、老战士的合影，还有县、市、省三级最美退役军人的获奖绶带。
今年已经88岁高龄的马老，一身军装数枚军功章，依然让他气宇不凡。但刚刚痛失老伴的他，消瘦憔悴了不少。坐在藤椅上的马老，缓缓打开话匣子，穿越时空隧道，回到了70年前……
一家八口齐上朝鲜战场
上世纪50年代初，鸭绿江畔战火突燃。在党中央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下，瑞安社会各界有识之士热烈响应，4700余人报名参军。
在全民激昂的参军热潮下，年仅 18岁的马发泉不顾母亲反对，于1951年3月毅然报名参军，入选中国人民志愿军12军35师104团三营机枪连，担任机枪手。这次跟他一齐奔赴朝鲜战场的还有他的七位亲人——两个堂兄（大哥和二哥）、姐夫、外甥、爱人的叔叔以及两位同村的远房亲戚。“当时我母亲不同意我去，因为我只有18岁，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而且这一去整整就是3年。”回忆往昔，马老难掩唏嘘。“战争很艰苦也很残酷，大哥牺牲在朝鲜战场；二哥的腿受重伤，医治后走路还是一摇一摆的；姐夫在战争中受重伤，成为三等一级伤残军人；外甥也成为伤残军人；爱人的叔叔与我一起并肩作战过；两位远房亲戚也都负过伤……”说到这里，老人的眼圈已经湿润了。
这当中，还发生过一起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事件。“1952年3月，由于当时通讯不便，我二哥马永根的腿负重伤，回丹东医治。期间他听闻马家兄弟牺牲在战场上，以为是我，便写信回家，告诉我母亲噩耗。其实，当时牺牲的是我大哥。我的母亲信以为真，悲痛欲绝。为寄托哀思，母亲在家里设了灵堂，把我的‘遗物’全部烧了，并每天在家烧纸、点香祭奠。”
“同年6月，伤势好转的二哥返回战场，与我在上甘岭阵地相遇，我才得知这个‘乌龙’事件。当时，我刚刚从美军手里缴获了一支卡宾枪。我便扛起这支枪，站在上甘岭阵地上，让翻译官给我拍了张照片，并写下一份简单的家书：妈妈，我还活着！”
“可是母亲始终不信，以为是别人用假照片骗她，直到1954年我回国。母子俩恍如隔世再相逢，我跪在母亲的面前，两人相拥而泣，此情此景叫我怎能忘怀！”马老不禁泪流满面。
眼睁睁看着大哥牺牲在面前
在朝鲜战场，马发泉经历的第一次激烈的战役，就是金城反击战攻打541高地。正是这场战斗，马发泉眼睁睁看着大哥牺牲在自己面前，成为他一生中最重的痛。
“1951年10月，金城阻击战打响，身为侦察班长的大哥马良续，奉命执行排摸541高地美军火力配系任务。那天晚上，我大哥带着侦察班里的7名战士，趁着夜色，潜进美军前沿。他们将铁丝网剪开一个口子，悄悄地钻了进去……当顺利完成侦察任务，向我军阵地回撤的时候，他们被美军发现了。刹那间，高强度的探照灯锁定了侦察班，敌机枪和迫击炮开始了密集而猛烈地攻击。一发迫击炮袭来，大哥倒在血泊中，当场就不行了。”说到这里，马老哽咽不语。
良久，马老仍一脸悲痛。“更为揪心的是，我就在阵地前沿，在敌探照灯的照射下，对大哥的牺牲看得一清二楚。骨肉兄弟在眼前被敌军打死，搁谁都急眼。”那一刻，马发泉的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了。他想冲上去把大哥的尸首背回来。可是，为了掩护我军火力点，避免更大的伤亡，当时战场纪律不允许任何人出击。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哥的遗体，马发泉心如刀绞。可是军人的职责和使命只能让他把满腔的怒火强压心底：“等总攻的时候，我们再算总账！”
殷红的血书字字千斤
在朝鲜战场的三年中，马发泉参加过多次激烈的战斗。其中最艰苦、最刻骨铭心的战斗则要数上甘岭战斗了。
1952年12月，上甘岭战斗打得难分难解，异常艰辛。面对胶着的情形，年轻气盛的马发泉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向领导保证：守纪律不后退，人在阵地在，重伤不叫苦，轻伤不下火线。” 殷红的血书字字千斤、触目惊心。
“在这场战斗中，我们团上去的时候是满员的，打到最后，大多数连队的幸存者还编不了一个排，损失惨重的就只剩下两三人。我们班12个战士十分钟内牺牲了８个，其余４人也都受了伤，太悲壮了”。马老指着额头的伤疤说：“这个就是当时让弹片给打的。当时如果打正点，我的命就没有了。我二哥的腿就是在这场战斗中受了重伤，后来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战争残酷无情，但战友间互帮互助的情谊却是弥足珍贵。“虽然自己受了伤，我还救了三个人。”马老有些自豪地说，“一次，一位朝鲜人民军正在我旁边作战，受伤后不能动弹，痛苦万分。我见状后，冒着随时可能袭来的炮火，把他从战壕里背了上来。还有一次，当我受伤正在包扎时，看到战友汪秀法被炸伤卡在洞里。时间就是生命，我顾不上包扎，忍住剧痛，把他从洞里拼命地拖了出来。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师部文工团不知名的女同志，在过封锁线时负伤。战场上哪分什么男女，都是战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背着她安全地过了封锁线。当时那位女同志还感激地对我说，胜利后要嫁给我”。说起这些，马老的脸上，泛起一缕温情。
10年建成抗美援朝历史教育馆
2011年10月，西山烈士陵园里，一座崭新的占地面积1700平方米的瑞安市抗美援朝历史教育馆落成开馆。这是马发泉和志愿军老战士们发扬“上甘岭战斗”精神，整整历时10年才建成的。
说起建馆初衷，马老的思绪回到了2000年10月。当年是志愿军出国作战50周年，马发泉和林玉衡两位老兵作为瑞安市代表，受邀参加百名志愿军老战士赴朝友好访问活动。在开城志愿军烈士陵园，看着一座合葬了数百人的大墓，石碑上只有“烈士之墓”四个字，马发泉和在场的志愿军老兵们哭成了泪人。“我们不该忘记他们啊！”一个想法在马发泉心中升腾：“建一座抗美援朝历史教育馆，告慰那些当年在战场上牺牲的英雄们，把英雄的故事宣传出去，并将这种革命精神一代代传承下去。”
建馆难吗？当然难！一个近70岁的退休老人，没有资金、没有权利，要建一个纪念馆，谈何容易？“作为抗美援朝战争幸存的老兵，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马发泉毅然决然。与时间赛跑，与病魔斗争，他又开始了另一场“战斗”。
2002年筹建工作正式启动，从可行性报告到选址、规划，再到设计、勘探，马发泉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他和老战士们背着20多公斤重的审批材料，频繁往返于21个政府部门。完成审批后，建馆资金哪里来？马发泉二话没说，带头捐了3.6万元，陆陆续续这些老战士和家属捐资了43万元。剩下的资金缺口，马发泉不得不四处“化缘”。其间，忙得不可开交的马发泉在体检时查出肿瘤，手术后他依然四处奔波筹集资金。高血压、糖尿病缠上了他，腰椎病也不时发作。一天走下来，小腿肿胀得厉害。但这一切都没有难倒他。“想起战友，心中就有无穷的力量！”马发泉这样解释别人看着不可思议的举动。
建一个馆，一边是建馆资金，一边是展馆资料，二者缺一不可。为了搜集资料，马发泉和志愿军老战士们，不顾年迈体弱，上北京、重庆、沈阳等地，搜罗宝贵的资料和物品；联络老战友捐献史料，撰写回忆录，向社会公众征集各类史料和纪念品。马老的精神感动了很多人，中国空军赠送了一架“歼-8E”战斗机，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捐赠两门威武的三七高炮……2010年，功夫不负有心人，建馆200万元资金也终于筹集到位！“这200万元，70%都是我想尽办法求来的。”耄耋之年的马老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开馆后，创始人马发泉穿上军装，当起了义务讲解员。十年如一日坚持为前来参观的人员讲解，以一位老兵的初心和坚守传递着革命的精神力量。2019年9月，在浙江省纪念建军92周年暨双拥模范城（县）命名表彰大会上，马发泉荣获浙江省首届最美退役军人称号，瑞安市仅一人获此殊荣。
如今，该馆作为全国唯一民办的抗美援朝历史教育馆，馆藏图片1100多幅，实物200多件，先后免费接待参观人员80余万人次。该馆成为瑞安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温州市民终身学习体验基地、浙江省党史教育基地和浙江国防教育基地，并列入2017年国家博物馆名录。
[人物名片]
马发泉，1933年12月出生，中共党员。1951年3月入伍赴朝作战，1963年1月退伍转业到瑞安。1994年3月瑞安市国税局退休。曾任瑞安市抗美援朝研究会会长、瑞安市抗美援朝历史教育馆馆长。先后荣获浙江省首届最美退役军人（瑞安市仅一人）、温州市最美退役军人、温州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个人、瑞安市首届最美退役军人、瑞安市优秀共产党员、瑞安市十大感动人物、瑞安市国防教育工作先进个人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