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假期满
■张秀玲
在某个日历上被称为假期的课间,端起口杯,啜饮一口,即刻瘫在办公室沙发上,闭目养神。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那瞬间,如玛蒂尔德在还债空隙回想曾经的辉煌,曾经丰腴而摇曳多姿的假期便在眼前交互迭现。
从前,假期满。
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假期如家旁的一望无际的田野,看不到尽头的阔远让人有些惶恐,于我来说,假期就意味着另一种辛苦的劳作。家里还有几亩田,弟弟最小,我虽是女孩子,但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假期开始,跟着家人忙“双抢”,每天早起晚归,晒得满脸通红灰头土脸。生活在城镇的同学,没有农活,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有次游荡到我家,竟然艳羡起我来,说我的假期有趣极了。依傍灰白房屋的明镜般的水田,暴晒于路边的金黄稻谷,穿梭于稻田的身影,行色匆匆的村人,于她们来说,竟是那么新奇和有趣。
很快家里稻田租给别人耕种。放假啦,我有种暴发户的狂喜,很快挥霍一空。那时没有旅游这个词,但我已经在到处游走……
书信是大学同学之间最诗意的交流,但一封信,一来一回基本走半个月。在那个年代,不过抱一抱拳,彼此就知道后会有期。如果想去某个同学家里,很少书信事先相约,倒常凭借血气方刚,说走就走。奇怪的是,每次空降,都能逮个正着,似乎心灵相通,他们预感到我们会去。
我跟温州闺蜜是坚实玩伴。那次暑假湖岭三天游走至今占据我们回忆的封面。暑假的一天,闺蜜燕子带上她的同学梅子,出其不意出现在我家时,我家八九口人正热腾腾吃着午饭。那天下午,我们三人就轻装上阵去湖岭。或许觉得湖岭近在咫尺当天可以回来,当时三人没带任何随身用品,轻轻地走,犹如去街坊邻居串门,梅子还穿着一双人字拖鞋。换乘几种交通工具,舟车劳顿两三个小时,最后经淳朴当地人的带路,三位女同学翩然而至那同学家时,男同学猝不及防的腼腆,开理发店的他爸爸瞬即离开的场景至今让人捧腹。个把小时后,他爸爸手上提了一刀肉回来。
远客不请而至,自然热情招待。当天晚上我们要回家时,早已没有了回去的车子。留了一宿,第二天午饭后回去,又错过了当天12时的唯一班车。一直到第三天才坐车回来。那几天的换洗衣物是在当地小镇供销社临时购买的。类似串门经历皆是粉红色的回忆。
有了孩子的假期,不是陪着孩子阅读,就是带着孩子旅游。那时候,孩子假期也名副其实。我蜗在家里看书,孩子也效仿我,把书房的书翻了个遍。我旅游,她也形影不离,跟我领略了江山如此多娇。后来我才知道,那年月的陪伴,是名副其实的亲子阅读或亲子游。
假期是教师的标配,好像高档小区有完善的配套设施。每个假期降临,眉眼间都是喜乐,一种选对职业的窃喜在每个毛孔蜿蜒片刻便喷薄而出。当周遭艳羡和感慨如十五的潮水汹涌而来时,我是坦然接受竟有些欣欣然。因为旅游,之后假期一直过得风风火火。无怪乎,前几年,某地禁止教师在朋友圈晒假期旅游之类,以免引起“公愤”。
教师假期总是因意外而更圆满。2016年1月21日,橙色寒流预警才发出,我刚上了一节课,就被通知马上停课放假几天。在校门口遇到一位男同学来接孩子,当时他那语带讥诮夹杂几份羡慕的语气让我至今无法忘记:你们做老师的太爽了,且不说有三个月假期,平时一旦有台风或者暴雨,也沾恶劣天气的光,放几天假期;就是这几天寒流,也这么娇气,放什么假呀。如果疫情时又遇到这位同学,他该怎么地大放厥词呢。
吾辈老教师意料不到的,眼下富余的假期不啻房子的坐落地段,增添教师优质的附加值,身价飙升。仰仗悠长的假期,年轻女教师在谈婚论嫁时成了香饽饽,理由就是教师好,有三个月假期,可以有充裕时间管教孩子。年轻女教师一分配到学校,我还没聊上几句凑热乎,转眼间就被其他好心人牵走。
福兮祸依,美好的东西难免被人偷窥。有那么一天,教师的假期日益萎缩,之后得寸进尺,殃及到每一个节假日和周末。难怪有老师自嘲:前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这次国庆假期,公交车上,遇到退休的熟人,遇到在杭州教书的学生。当说我去学校,学生一脸诧异,杭州老师有十天假期呢。熟人说教师的退休工资很高之类。原本寂寞的车厢犹如冲进开水的茶杯,顿时沸腾起来,附和声出奇响亮:教师最好了,工资高啦,一年三个月的假期。
我孤掌难鸣,只是苦笑。
幸福的假期一如既往存活在世人的眼光中,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