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休

    我特别喜欢剪指甲。晚上，灯下剪净脚趾甲，看着就舒服。第二天早上痛醒过来，右脚大拇趾开始红肿溃疡。我按惯例涂上芦荟胶。但穿上鞋子就痛，走路一瘸一拐。炎症蔓延到大腿根，开始发烧了。

    无可奈何，我去挂急诊。医生让我挂盐水消炎。病根未除，挂两天盐水也没辙。天天踮着痛脚去报社，骑车也“偷工减料”，痛脚虚踩着，让好脚多出力。没办法出去采访，妻子说，你回家时，去我们一楼，找乔医生想想办法，前些年我喂小孩生乳痈，也是乔医生解决的，她对民间偏方丹方有研究。

    熬到下班，我龇牙咧嘴骑到家，敲响乔医生家门。乔医生五十多岁，刚退休在家，领牌照开私人诊所。她是个爽快的人，大眼睛盯着人看，也不爱笑，说话直来直去。她喜欢和我逗嘴，直截了当问我，怎么了本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脱鞋给她看。她说，好肉挖起烂，这叫活该。

    乔医生拿条皮管，捆我大拇趾，一会儿大拇趾开始青紫。她噼的掰断一支药水，拿出针筒吸了，往上喷出一点点，拿指头按按拇趾，一针扎进来。我问这啥药。她说，麻醉药，不然痛。怕就别看。

    我触摸大拇趾，冰冷，麻木，感觉不是自己身体部分。乔医生操起手术剪，咔嚓咔嚓剪进来。里边化脓了。她把剪叉的甲尖斜斜剪平，清理过，涂上药膏，包好：“以后别乱剪，瓮甲很痛苦的。”“好了？多少钱？”“十元。”“够吗？”前头几百元折腾下来，我有经验。“你多给点。我不怕多。”“真的，你据实讲。”“算了本家，多要就厌了。”我不再坚持，问，我可以走了吗。她说可以了。

    真的，一点都不痛了。太神奇了。我大喜过望，乔医生，你是神医啊。我向她作揖感谢。去吧，脚别沾到水。剪指甲剪成平头，鞋子有压力，容易往里挤压。我给你小灵通号码存起来，万一有用。我在采访本上记了号码，三步并作两步，扑通扑通奔上楼。妻子问，怎么这么开心，看过乔医生了？我说治好了。跺脚让她看。

    我算争气，始终不越雷池一步。儿子渐渐长大，学会掏指甲，也开始去找乔医生解决问题。乔医生摇头笑，基因这东西，太强大了。真是的，干嘛都往趾甲缝里挖。后来买新房搬离老宅，我好长时间没见乔医生。

    一天采访赶到现场，是个工程伤亡事故，飞石崩进一家诊所，把坐堂张医生崩没了，现场惨不忍睹。令我震惊的是，我看到乔医生哭得死去活来。原来亡者是她先生，主任医师，退休后开诊所。真是飞来横祸，我无言以对。

    十几年过去，我又把大脚趾给掏了。一踮一瘸回老宅，这里老早已拆迁，一片废墟。乔医生和邻舍都已不知去向。我去医院伤骨科、外科、手足外科，挂专家门诊都不济，医生说没办法。去找社区医院，也是如此。只能再找乔医生。

    可我不知乔医生叫啥名，她的单位已合并改名，人员更新换代。我也不了解她子女在啥单位工作。打114也问不到。平时天天嫌城市小，这时感觉城市真大。回到家，想到采访本上记过一笔。妻子习惯断舍离，任何旧物，归宿都是垃圾箱。我想到早年的电子信箱，通过反复验证，终于登录旧信箱，查到疑似乔医生小灵通号码。但愿乔医生还用着。死马当活马医，我拨通号码，终于有人接听，一句沧桑的嗓音：“谁打电话啊？”“乔医生？是我，阿休，老邻舍哎。”“是你啊本家，听出来了。指甲又剪坏了？”

    哈哈，我笑出泪水来。“乔医生，我的好老太太，你是我活菩萨。快告诉我，你住哪？我立马找你。”“我在澳大利亚，儿子移民，死活叫我跟出来。”“澳大利亚？”我被泼一盆冷水，看手机，没错，打的是小灵通。“国外能接小灵通？你忽悠我。”“聪明。我把小灵通插在老屋，转接到手机。我担心别人找不着我。”“太好了，幸亏你呼叫转移。”不对，担心谁找你不着？难道老太先知先觉，知道我又剪坏。

    “唉，我担心，我老头找不到我。”我惊呆了，这是啥操作。老太还在神游太虚？我顾不得多想，找到她比啥都强。“乔医生，你几时可以回国？”“你找卖脚癣药的店，有的人能解决。”“没办法，花一百元买泡脚粉，也无济于事。”“那好，我回来。”我惊慌失措，这样也行？我面子这么大？“你别自恋，我出来大半年，也待厌了，老想着回家。”

    三天后，我等到乔医生，手脚麻利，三分钟解决问题。我感慨万千：“乔医生，你要长命百岁。你想，我儿孙三代都挖指甲缝，时刻挖出祸来。对，你这技术能否传我，艺多不压身，我保证打响你名气。”“人都没了，名气有啥用。”她还沉湎于往事，无法自拔。“乔医生，多年过去，你想开一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放手，才让老人安心往生。”“今天看到你，想起往事了。道理我懂，心里放不下。”

    我转移话题：“乔医生，多少钱？”“老邻舍不二价，十元钱。”“够吗？多少年了还十元钱，是我神头不灵清了。”“你大方你出手，我不嫌多。”老太太终于呵呵笑了。“你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我唱首歌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