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末一转身,离开了那榕树斑驳跃动的疏影如碎玉、星星点点绚烂着身后静默的建筑,时光已经走过了23年。初冬的风吹着有些渲染,把回忆里的故事,时光搁浅的那8年,夹着落叶和冷风呈现在眼前。
30年前大学毕业分配到莘塍镇一中时,它正从农场学校转型而来。只有三幢楼,一幢简陋的办公楼,两幢新建的乡村教学楼。当时那幢办公楼,留存了我在这里8年的所有记忆。当时它既是各个教研组办公的地方,又是拖家带口的常驻教师的家,也有我们年轻教师的宿舍。当时的吴老师30多岁,带着一个女儿,教语文又兼教音乐,多才多艺,管理学生也很有一套。她从不打骂学生,但是学生很怕她。管理学生精疲力竭之时,我向她请教过。
住在学校宿舍的年轻人,年纪相仿,爱好相同,更没有沾染世俗权衡利弊的习气。他们朝气蓬勃、激情四溢。家在本地的几位男教师,也吃住在学校,为教育学生呕心沥血。其中最突出的代表,李鹏老师指导的学生在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屡次获得一等奖。你会难以想象,这是乡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的成就,令人佩服。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娱乐活动贫乏,年轻的教师业余时间在简陋的教室,唱歌、弹吉他、跳交谊舞,吸引得外单位的年轻人纷至沓来。多年以后,我几乎再也想不起当时跳舞时的轻拥、手掌相贴所带来的心灵悸动,也想不起那曾经年轻的容颜,只记得当时椅子扶手的冰凉,还有离开时走廊里暗淡的灯光,身后默默护送的瘦长的影子——当时的这一盛况,已分散各处的老同事偶尔碰见还时常提起,回味。而这些分散在各处的年轻人,大部分成了各大学校的校长、教育局领导;成了重点高中教师、大学教授。当时“五峰”——五大帅哥之一林峰,成了中国第一个书法博士,现在已是北方一所大学的书法教授。学校旁有座必经的小桥,没有署名书写者的“育才桥”三字是他当年的墨迹——但是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幢办公楼,似一座纪念深远的建筑,历经风雨而不改,无言地站在那里,用岁月与历史说尽了它该说的一切。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叙述它更多的故事。我找不到恰当的语句,因为,它在我来之前便已存在;在我走之后,它也仍然存在。但从我离开的这二十多年,学校发展迅速,从一个小小的乡校,发展为占地42余亩的第一批浙江省农村示范初级中学,瑞安市办学水平AAAA级学校,温州市办学水平一级学校。这幢楼的位置已被漂亮的塑胶跑道代替,学生们在上面撒欢、奔跑,做游戏,打篮球。这座寄托着我们那批教师青春岁月的办公楼,它的存在,是人心聚集的所在;它的离开,是当时莘一中人黯然神伤在暗处的离开。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感受它的气息,阅读着她留在档案室的照片与备注文字。
留在档案室里的还有我教书生涯的第一批学生的照片和名字,这批与我一同来到这座学校的孩子们,纯真可爱、笑容灿烂。我由初为人师时常犯的拔苗助长的晦涩到毕业班时慢声细语地耐心指导。我们几乎是互相见证成长。我能记得他们当初稚嫩的脸庞,也能叫出所有人名字。这些让我当时“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面容和名字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梦境中。我的QQ好友、微信好友,多半是这帮孩子。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结婚都会告诉我。遗憾的是,这班级里,没有一对成为一家人,当然,他们现在胜似一家人。
如今陪同我一起来学校找寻回忆的三位,就是当时的学生。一对是同桌,当时我特地搭配的“学霸+学渣”组合。热心助人、正义凛然的女班长帮助学习懒散、考试偷看的男“学渣”的纠结故事经常上演,最后以女班长哭鼻子告状终结。女班长现在工作在公安局刑侦科,是名警察;男“学渣”成了浙江省劳动模范,上市公司老总,著名企业家。另一位女同学,小巧玲珑。她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以及长长的、忽闪忽闪的睫毛,真正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因为校园改变过大,寻不到当年的一丝痕迹。经李鹏老师指点,才找到当年的校门位置,现只留下了两根学校操场边远远的一个平时无人出入、无人问津的斑驳的石柱。我们情不自禁伸出手掌拍放在柱身上,触摸到只是冰冷、潮湿的绿苔。我转身朝着当年师生们或走着或骑着自行车来学校的小路望去,目光所及已是一幢幢的房子以及更小了的小路,路旁是修剪精致的矮冬青,魂牵梦绕的榕树已不知所踪,失去了当初夕阳、稻田、晚炊,以及江南农业特有的自然、静谧以及丰茂。那时在黄昏时张开双臂跳跃在野草柔软的田埂上的满心欢喜,已真的完全留在了记忆里。
山暗秋云,暝鸦接翅啼榕树。故人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