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蓓蕾

    晨早，从万松山下来，沾染了露珠的剔透，裹挟了红枫的绚丽，浸润了山风的沁凉。

    冬日的阳光似万条金线倾泻而下，清澈明亮，款款情深。冬阳下，晨练者的身影在林间、小径中穿梭。当穿过一条狭长的林荫道，迈下最后一级石梯时，如同跨入了滚滚红尘，城市的喧闹如潮水汹涌而来。回眸身后，眼波流动，恋恋山景。

    正欲挽留之际，一阵悠扬的歌声而起——

    “这绿岛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摇呀摇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

    吹开了你的窗帘

    ……”

    熟悉的旋律，扣人心弦的词，像百灵鸟清亮的歌喉穿透了晨早的薄雾。恍惚间走进了那个月色之夜，姑娘推开窗子，倚立窗边，倩影在朦胧月色中绰绰。须臾间歌声拥有法力似的勾住了人的脚步。循声而去时，已是——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

    明媚的月光，照亮了我的心……”

    一轮清亮的月亮悬于半空，泼洒着银辉——

    待回过神来，哪里还有月光的影子？阳光正柔柔地流泻一地，照映着眼前一群人的脸庞，像喝了陈年的佳酿泛着酡红。

    亮嗓开唱的是一位五十开外的阿姨，身材娇小，卷烫的头发被焗成了暗棕色，身着一件大红棉衣，敞开的外套里头是醒目的橘红色绒线内衫。远观真似一簇火焰，猝不及防地跌入人的瞳孔，跳动着一团火红。

    歌者很动情，亦很有自信。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激情洋溢，时而神情凝重；或缓或急，缓时如微风拂面，轻波荡漾，急时如迅雷惊耳，挟带狂热。眉眼间的微神情在阳光下一览无余。

    她的肢体动作更是丰富，仿佛正立身于拥有万人听众的舞台之上，身后是一支庞大的伴奏乐队，宛若霓虹灯下，脸上闪动着各色耀眼的光点，如璀璨星光。美其曰舞台，实则不过是一处空地，乐器也无非就是二胡、笛、葫芦丝之类的简易乐器，观众寥寥数人。

    《绿岛小夜曲》仍在继续，阳光、歌声、人影，眼前的一幕令我不禁有些动容。端详片刻后，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任阳光在身上游移，任歌声在心头蔓爬，浑身软绵绵，每个毛孔都熨帖、舒坦。

    一个戴鸭舌帽的老师伯用眼神打量着我，眼里并无恶意，却让我心生怯感，我是否冒犯了他们的领地？

    娒，你哪儿来呀？来唱支歌吧！老师伯粲然一笑，亮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顷刻间我出神于那张布满沟壑的菊花脸上。我赧然，连连推辞，不会唱呢，我就听你们唱吧，唱得真好听！怕再受邀请，我赶忙垂下了眼幕，听得对方爽朗的阵阵笑声，吹颤了一树树的枝叶。

    再次抬眸时，老师伯已递来了一本厚重的歌本，大概是看到架在我鼻梁上的眼镜，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个文化人。歌本，发黄，页面镌刻着岁月的痕迹，也看出主人对其的珍视。“经典民歌集”赫然入目，下面是“瑞安市榕树下民歌演唱团编制”。老师伯坦言，他们是西山老年大学的，亦是民歌演唱团的，周末自发组织来万松山公园演唱，平时的演出一律公益。说时一副傲骄神色溢出眉梢。阳光落在他微弓的脊背，也落在了卷皱的黄页上。我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停留在了阳光下那张盈满暖意的脸，内心的敬意油然而生。

    “娒，听我唱支歌吧！来一曲《父亲》！”老师伯合上书页，利落地起身，单手一挥，颇有些领导人的派头，一旁的乐声应声而起。

    抑扬的旋律中，我的脚在地面上轻合着拍子，随节奏嘴唇微启轻哼着。老师伯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浓了，如山径边燃烧的红枫。

    阳光下，微风中，坐看这一群特殊的歌者，我的眼前蒙起了雾气。不年轻的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年轻的心，脸上腾起的是一团热情的火，血液里流淌的是生活的激情，体内迸发的是正向的能量。

    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生活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