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莫言在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就曾一直坚称,他的师傅是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同样把福克纳作为不曾谋面之师傅的,还有浙江著名作家余华。
而我有幸在福克纳家做了一次不速之客,并在他家的庭院里睡了一晚。
七年前,我自驾游美国。在大西洋上的基围斯特半岛看过海明威故居之后,便急速地赶往密西西比州,去探望福克纳故居。虽然我只在年轻时囫囵吞枣地读过他的成名作《喧哗与骚动》,也已忘得一干二净,却早在心中把他的故居列为在美国必须要寻访的目的地之一。他在生前给取名叫做“花楸橡树”,十分诗意的名字。
我赶到他位于奥克斯福小镇密西西比大学附近的“花楸橡树”时,已是黄昏时分,早已关了门,却不禁大吃一惊:福克纳的家实在大得可以,完全掩藏在一片森林之中,要不是路边立着一块写着“Rowan Oak”(花楸橡树)的牌子,实在难以找到。
森林里不知哪些是花楸,却见十几株巨大的橡树,尤其是几十株高大的苍松翠柏,恐怕都是上百岁的年龄,在门口密密地站成两排,一直延伸到路边。一幢白色的二层楼别墅宛居中央,犹如神仙的居处,附近散落着四五座马厩或仓库。
我终于在橡树之间找到空隙,把汽车直开到白房子前。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松鼠在橡树间跳跃。黑夜将临,这里成了我汽车旅馆的神仙别苑。
“花楸橡树”门口的灯光整夜都亮着,好像福克纳还住在里面。要是他意外打开门,看到自己的庭园里竟停着一辆中国温州牌照的汽车,一定会惊奇地张大嘴巴,我想。当然,福克纳并没有打开门出来,倒是森林外面忽然停了一辆汽车,继而摸进来两位青年男女,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坐在黑暗中的车上,不禁吓了一跳,瞪大惊奇的眼睛、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惊扰到这对恋人。而更惊奇于我竟然在福克纳的家里,看到他现实版的《喧哗与骚动》!
夜里听到下了一阵雨,早晨在鸟鸣啾啾中醒来,看到别墅门口一张告示写着上午十点钟开门,我便在空空的庭园里溜达。跟踪一只全身火红的鸟,忽见两头灰毛的野驴正惊奇地张望,随即逃没到森林里去。原来,福克纳故居连接着一个更大的原始森林,不知里面生活着多少野生动物,不时跑到他家里来撒野。
到了开门时,终于来了男女两位游客,与我一起参观福克纳故居博物馆。一楼是会客室与书房,挂着许多照片,最有趣的是福克纳牵马的一张,果然身材矮小,不过比马背高出一点。二楼是他和夫人及女儿的卧室与工作室,相同的是都有一个壁炉,难怪外面至今还堆放着许多劈开的木柴。
在福克纳的工作室里,摆放着两条猎枪,或可窥见一斑他写作之外的兴趣。他的很多照片都叼着一支烟斗,哪怕在打字的时候。橱窗里也摆放着他喜欢的烟斗、烟草,还有火柴和酒,旁边一张纸条上写着他的一句话,大意是:我所需要的不过是纸、烟草、食物和一点点威士忌。
最后看到的两张图片,是伟大的作家福克纳被八个人抬到一棵大橡树下,埋入白雪覆盖的大地。
我临走时,博物馆里漂亮的女工作人员找来一张地图,为我标出福克纳墓地的位置。在街头问路,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的青年据说是歌手,热情地开车在前为我领道。几分钟后到了一个墓地,他指了指路边插着的一块英语的牌子,然后迈开大步,一边嘴里念着“one,two,three……”向前走去。原来,牌子上的英文写着:“福克纳为人民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被埋在东二十步。”我的向导正在量步呢。
墓碑前不知是谁放了一个空的威士忌酒瓶,知道这是他最喜欢喝的。还有两张鲜花的塑料包装纸和几十片红玫瑰花瓣散落在地。我把塑料纸请出了他的墓地,把玫瑰花瓣一片片捡起集中放在墓碑前,并从车上拿来一瓶纽约华侨送给我的红葡萄酒,也摆放在他的墓碑前,以致敬这位伟大的作家。
我也在墓碑前坐了下来,陪福克纳吸了一支烟。
据说,多年前,有一位远道而来的老人,拿来一瓶威士忌酒,也差不多在我坐着的位置坐了许久,他就是《百年孤独》的作者、哥伦比亚最著名的作家马尔克斯。不知道我看到福克纳墓碑前的空酒瓶,是否是马尔克斯留下。
我想,也许将来会有人把莫言和余华作一个比较研究(可能现在已有),他们两位都自称是福克纳的弟子,却均是福克纳不知道的。威廉·福克纳就好像把文学的“九阴真经”,编织在他的作品中间,被莫言和余华找到、悟到了,而在其他人看来就像天书,或者至多一本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