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荣
林培厚(1764-1830),字敏斋,瑞安屿头(今云周街道繁荣村)人。据《林氏族谱》记载:“公幼聪敏,十五岁成生员后,屡试均第一。至嘉庆九年(1804)始中举人,十三年成进士,四十五岁授编修。”曾任重庆知府、天津知府、湖北督粮道等职。卒后由其孙用光辑成《宝香山馆集》,《清史稿》中有传。
到达繁荣村后,我们直奔“张儿楼”,这是一个占地仅20平方米左右的木制小阁楼,为什么取名“张儿楼”?原来小时林母对培厚管教甚严,到了上学年纪,林母更是爱护有加,每当其上学放学时光,林母就登楼“张望”——原来“张”就是看的意思,“张儿”就是看儿子的意思哦!嘉庆九年(1804),林培厚不负众望,考中举人,4年后又成了进士,从此迈上仕途。
由于常年在外,林培厚有两首《寄内》诗,其一:“乍着轻裘乍换棉,柔丝细雨殢寒天。楼头春色知多少,杨柳青青又一年。”殢,是滞留或纠缠的意思。诗的大意是:天色时寒时暖,由于你(夫人)不在身边,我都不知怎么穿衣服了,登上楼头眺望故乡,杨柳青青,又是一年过去了。其二:“抟风空想九霄鹏,寸草春晖报未能。长路关心惟白髪,高堂养志在青灯。误添蛇足空贻悔,好画蛾眉却见憎。负汝十年辛苦意,何时归去遗红绫。”诗里既有关切,不甘,内疚,也有不舍,更多的是一种思亲情怀。历史上的林培厚,是个铁骨铮铮的人物,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这从他的书法,也大致可看的出来,从不多的藏品看,他的书法结体严谨,骨力劲健,稳而不俗,神采非凡。有一本瑞安鼓词《林钟英告状》,据说唱的就是他的故事。嘉庆十二年(1807),温州各县遭遇罕见水灾,几乎颗粒无收。平阳知县却私加杂税以饱私囊,结果激起了民变,出事后,反诬林钟英,整得他家破人亡。林培厚知道后,义愤填膺,联络瑞安许松年等协助林钟英告御状,终使其沉冤昭雪。这一百多年来,鼓词一直传唱不息。可见,林培厚是个具有浓重家乡情结的人,正因为如此,所以得到了民间的推崇与敬重。
翻读他的文集,果然有不少赠友人的诗。如《舟夜怀故友应惺斋》:“卅年心迹许谁同,一曲山阳笛里风。多病相如非为渴,能鸣东野不言穷。文章憎命天难问,关塞游魂梦未通。愁忆草元亭畔树,寒鸦嘶断夕阳红。”《九日》:“去年客里虚重九,今日登高兴又孤。到底不如年少日,每逢佳节便提壶。”现在拜读,我们还能感受到彼此间厚重的情谊。参阅林培厚的宦海历程,基本都在千里之外,思乡是他诗文的一大主题。如《江行》:“溟色空蒙缆不牵,孤飞一叶剪轻烟。远峰留雪摧残腊,寒渡争舟急暮天。破浪风余帆力外,归林鸟在客心前。邮程莫怪频相问,屈指辞家已二年。”这些诗作展现了他作为男儿,深情的一面。他的刚性,体现在一首叫《独饮》的诗里:“独饮微醺后,持杯未肯干。灯随人影淡,雨带雁声寒。湖海空怀抱,冰霜老肺肝。床头雄剑在,拂拭冷光看。”在北方广漠的大地上,他的思绪飘忽起伏,微醺后,拔剑拂拭狂啸,既展示了自己的襟怀,也展现了一个男儿本色。
林培厚的孙子名用光,字若衣,曾任祈门知县,著有一册《秋容阁诗稿》。他的柔情侠骨得到了孙子充分传承:“只道归家好,归来已破家。卸装慈母喜,问舍故交嗟。禄养虚千里,贫伤失五车。旧时亲植树,垂涙见春花。”这首《归家》,读了令人动容。他还有一首《寄内》诗:“他乡秋已老,伏枕夜漫漫。归计谋生拙,人情阅世难。关河芳信隔,风雨薄衾寒。莫漫金钱卜,高堂谨劝餐。”和他的祖父一样柔情百转。当然,他对友人也同样如此。《过东流访王福波刺史葬处不得诗以哭之》:“青山埋骨处,临水哭君时。鸡酒生前约,人琴世岂知。云低飞鸟缓,风惨去帆迟。犹记江干别,殷殷问见期。”这也是一首难得的佳作。
不过,我特别要说的是,他比祖辈幸运。夫人出身名门,还是一位诗人。岳父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人项霁,据说当年虹桥路一大半的产业都是他们家族的。这位林夫人名项瑱,能文善诗,著有《脂学楼诗稿》。内里有一首《山村》诗:“石径斜通处,云开自一村。茅次临曲涧,桑柘绕闲门。老树如人立,巉岩类虎蹲。邻翁方抱瓮,日暮尚浇园。”从城里嫁到像屿头这样的乡下,幸亏林家也算是豪门,生活还是优越的。这从她的诗里,也能感受到。《补梅》:“闲傍云根自荷锄,要看疏影到阶除。绮窗雪后浑无事,一树梅花伴著书。”其二:“玉鳞清绝傍疏篱,竹外移来三两枝。应待月明人不寐,暗香领略立多时。”这是个有着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双重性格的聪颖女子,一颗慧心都化成了诗。
项瑱,虽只留下66首诗,但诗格颇高,如《问竹》:“笼烟筛月翠檀栾,拔起修纤竹数竿。昨夜此君霜雪里,天寒谁伴倚栏杆。”诗的大意是:轻烟缭绕,月下的翠竹风姿绰约,昨夜的风雪,不知怎么就摧残了它,我不顾自己力气小,赶紧拔几竿竹移到安全的地方,不知是谁人陪它昨夜度过风寒。此诗既写竹,又可能写自己;既问竹,又似乎问人;自己是竹,又好像竹是别人。另一首《秋夜》也相当不错:“灵虬传箭夜三更,月白天清玉练横。松影满庭双鹤睡,停琴凉听读书声。”灵虬,在这里借指刻漏。玉练,释为银河。诗的大意是:秋夜三更,天上的银河还清晰可见,这时,银色的月光衬着羽毛般的轻云,美妙极了,万籁俱寂,你看碎银似的月色,盖在松下沉睡的仙鹤身上,我抚琴累了,步出书斋,清风里,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读书声。古人说,诗以言志,她的高洁与淡泊都融在了诗里。娶到了如意夫人的林用光,自是对她万般宠爱——我这不是乱说,有他的诗为证,《催妆》:“镂雪裁云女项斯,珊珊环佩出帘迟。琼台满贮金壶墨,烛影摇红待画眉。”项斯,为台州人,晚唐著名诗人,这个典用得非常好——以项家喻项家,极为巧妙。他写:冰雪聪明的女诗人,为什么迟迟出不了门,原来因为她在诵读诗文,顾不上梳妆打扮呢!不急,不急,夫君我自会耐心等待的!还有一首《同内子若眉夜坐》:“轻风吹雪扑窗纱,拥髻谈诗欲煮茶。生怯深寒瓶水冻,泥炉移逅暖梅花。”若眉,即林夫人项瑱的字,他们这种鸾凤和鸣、凤凰于飞的生活,就是诗的生活。后来,两人还共用一个书斋,取名墨缘室。林用光作了一首《题墨缘室》诗:“笔床砚匣意缠绵,珍重簪花咏絮笺。人似神仙推眷属,我将翰墨缔因缘。锦囊丝绣回文簏,班管花开并蒂鲜。笑比灵萧喜会近,画眉无事玉台前。”真的是天成佳偶,夫唱妇随,令人神往。
他们的儿子,名庆衍,曾入诒善祠塾拜孙衣言为师,也是一位诗人,著有《祈生诗存》一卷,已佚。但《瑞安诗徵》里收有其二十二首的《论墨》诗,幸亏把它们保存了下来。所以像林氏这样严母慈教,诗书传家的家族与家风,是值得世人的倾慕与向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