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完这部法国微电影时，满心慌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影片视角十分独特，一面浴室镜子，却见证了一个人的一生。

    他每天清晨对镜洗漱，俯首抬头间，光阴悄然流逝。从垫着小凳才能够得着镜子的稚气儿童，到青春期的自信、张扬和憧憬；从热恋中，欢喜地将恋人的照片贴在镜子上，到成家后，骄傲地举起了自己的小北鼻 （baby）；一眨眼，人到中年，他烧毁昔日爱人的照片，愤怒中一掌将镜子拍裂；转眼间，他老了，头发没有，牙齿掉了，佝偻咳嗽着走出浴室……黑幕，剧终，戛然而止。

    这部微电影叫《镜子》，没有任何对白，很短，才4分31秒。

    人生是长还是短，谁能说清？！许多时候，我们嘴上喊着太短，可心里却认为它很长很长，可以不急，可以慢慢来，甚至可以荒废。但是，将“从小到老”的一生，把“从生到死”的一辈子，通过极具真实感的影视，快速呈现在面前时，我们顿时蓦然心惊：一生太短，眨眼即逝，一辈子似乎就几分钟而已。

    我愣了愣神，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将这片子看了一遍。

    是的，好片子。影片首尾都落在一个小小的电灯开关上，编导有意形成一个“闭环”。开始时，一个小男孩开启开关，浴室里亮了；结束时，老人拄着拐杖，按下开关，画面全暗了。这是一种颇具象征意义的设计。没亮前隐喻人生还未开始，熄灯后隐喻生命走向终结，中间那段有亮光的才是人生。同时，编导借助镜子这一媒介，只展示与生命有关瞬间，比如掉牙、剃须、洗假牙等琐碎的片段；而生命外在的荣辱、名利、成败、得失，几乎统统排除在外。这看似“一地鸡毛”的选择，其实更逼近人生的真相。是的，人生暮年便会发现，那些外在的东西其实真不重要，抛开剥去层层修饰，这才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真实的，细碎的，甚至残酷的人生。

    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的，这是人人必须面对的问题，也是终极追问。

    我们努力拼搏，都想“实有”，且希望能拥有越来越多的“实有”。其实，我们都是在巨大的、必然的“虚无”里努力，一切终归于“虚无”。

    在回答大学生类似的提问时，作家池莉说：“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你要赋予她一种意义。”人生的价值，本质是赋予，你赋予什么便成为什么。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她。”此处的“生活”换成“人生”，依然合适。

    人生的真相是必归于空，那么，你还能热爱她吗？

    悲观主义者，可能因看到真相而放弃努力，致使人生走向绝对的虚无。乐观主义者，拼命努力，狂飙推进，到最后，却迎来巨大的幻灭与悲痛。这两条路，都会碰壁。那么，有没有更好的路？或许，以“悲观”看穿真相，又以“乐观”为之奋斗，最后以“自在观”看尽一生，花开花谢，平静落幕……这才是更好的路吧。

    出于编剧的习惯，我又将这部优秀的微电影看了几遍。看着看着，那面浴室镜子，反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剧中人在生活，活在人生中，而镜子静静地看，不悲不喜，不迎不拒。即便被主人公拍打出几条裂痕，它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

    镜子自非活物。但在我看来，它其实也可以成为一种象征或隐喻。

    它是我们的另一颗心——“镜心”，不悲不喜，不迎不拒，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平静平和。

    人生无常，总会变化万端。若我们的心，完全地跟随这种变化，很可能会惊恐忧惧，惶惶不可终日。在或喜或悲的心之外，甚至七情（喜，怒，忧，惧，爱，憎，欲）六欲（生、死、耳、目、口、鼻）的心之外，若能拥有另一颗明镜般的心，平静地观照之、审视之，便会多一些淡定和从容，自在与笃定。

    其实，这颗心一直都在你我心中。只是情绪的起伏，尘世的纷扰，不经意间将之障蔽了，蒙尘了，遗弃了。是时候，将它捡起来，安顿好了。

    《金刚经》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当我们不执着于外相时，那颗心便会升起，照亮前行的路程。

    庄子说：“水静犹明，而况精神乎？”井中的水平静下来，恰似明镜，能映照蓝天白云。我们的精神其实也是如此，静下来方能看清自己，看清一生，如此，脚步才能更稳健，更自在。

    一面镜子映照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么短，那么匆忙，令人慌张。

    那么，且让你我的心静下来，静成一面镜，静成一颗心吧。一方面努力地生活，一方面观照它，不垢不净，不悲不喜……

    如此。从容。

    于是。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