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天，到径山去。余杭径山茶是春日里的第一声问候，身穿汉服的茶艺师为我奉上一杯香茗，嫩绿色的茶叶静卧在杯底，汤色透亮，清香盈鼻。据《续余杭县志》记载：开山祖钦师曾植茶树数株，采以供佛，逾年蔓延山谷，其味鲜芳特异，即今径山茶也。我抿了一小口杯中的径山茶，入口觉得寡淡如水，细细品味，便觉唇齿间有丝丝清甜，又抿了几口，唇中的清甜让我心情愉悦，我忍不住像宋徽宗那样发出赞叹，好茶！

    午后，沿着车道蜿蜒向上，两旁林木茂密，翠竹清韵，将山峦染上盎然的绿意。风从竹林间穿过，引起竹涛翻卷，沙沙，沙沙。我不禁遐想，在这密林中，是否仍有隐士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过了曲曲折折几十道弯，我们抵达径山万寿禅寺。迈出一只脚，扑面而来的是山上的凉意，细雨潇潇，片刻后睫毛上便挂了一层水珠。松源堂内，法师焚了一炷香，轻烟缓缓上升，迂回萦绕而行，最后消散在空气中。法师低沉宽厚的声音在香烟袅绕下更显平稳绵长，他讲，我们听，从唐至清，从有到盛。举人法钦上京赴试，遇玄素禅师点拨，遂弃仕途出家。唐天宝年间，法钦心怀恩师“乘流而行，遇径即止”之嘱，至径山结茅开禅。任径山寺住持期间，法钦以茶供佛，品茶话禅，肇始“茶禅一味”之先河，其后，得道高僧，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经过一千多年的浸润，径山的山水茶寺蜚声海外。

    出了松源堂往寺院的中轴线走，行至释迦宝殿。宝殿匾额大气恢弘，由南宋径山中兴祖师无准师范禅师所书。进入殿内，释迦摩尼佛像宝相庄严，低垂的眼眸里似有无边众生。同行的老师说，佛双目低垂，是以慈眼视人世间，正所谓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我看见两三位年轻香客手持三炷香，跪在拜垫上，极为虔诚。虽然我不信佛，但我也爱佛门清静，寺里钟声洪亮悠长，心能在刹那间安宁。

    走过“禅茶祖源”石碑，倚靠在栏杆上向下望去，只见雾气渐浓，山林、民房悉数隐去。云雾在山峰间缓缓移动，如坠仙境。我想起四年前去泰山，爬山的途中也下着细雨，登高望远，不能详辨云与雾，眼前既是云海，也是雾海。此时此刻，恍若昨日再现。宋时，江南禅刹兴盛，宋宁宗设立禅院五山十刹，径山寺乃五山之首。身处此地，回头能看到最高处的凌霄阁高耸入云，庄严肃穆，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让人产生敬畏之心。五山之首真是名不虚传。

    附近就是径山禅堂，这里是僧人修禅起卧的堂室，每一扇门，背后都藏着禅意。门前种了几株罗汉松，墨绿深沉，精巧雅致。四下并无僧人往来，只有我们一行人踏在青石板上。我想象苏东坡夜游径山寺，也踏过这样的青石板。泉水从石上流过，松柏在风中轻曳，他站在浩渺天地之间，与竹林做伴，听山野之音，看月光照亮明月堂。

    下山，雨霁，雾气悄然散去，林木从朦胧一片中脱身，露出翠绿的身躯，满山皆如新生。我握着手中的崖柏手串，一颗颗捻着，手串饱含着岁月沉淀的痕迹，此时正散发出醇厚香味，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