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周
母亲有一道独创的菜,是我与弟弟小时候的最爱,没有菜名,我们给起了个名字,叫“肥肉丁素面饼”。
好多年了,我与弟弟也先后成家立业,忙于工作,忙于养家糊口,一晃就到了中年。这段时间,母亲来我家帮忙,弟弟下班后也顺道来家里吃饭,其乐融融,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吃着母亲烧出来的菜,品尝着熟悉的味道,弟弟突然念叨着:好想吃妈妈烧的一道菜,叫“肥肉丁素面饼”的。我也嚷嚷,真的,吃了好久了,好怀念。母亲虽已鬓发花白,看着两个儿子,好像又成了两个淘气的孩子,不禁笑出了眼泪,嗔怪道,好好好,又不是什么好菜,明儿我就做给你们兄弟俩吃。
第二天,母亲果然端上这道记忆中的菜。素面结成一团后,呈圆形球面状平摊在盆底,已经认不出素面本来的样子,凹凸不平的表面,好像来到了某个星球。这不,你不说,还挺像的,这段时间,我们“中国航天”高歌猛进的几个成果,无论是“嫦娥五号”眼里的月球,还是“天问一号”眼里的火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弟弟在科技部门工作,平时很关注这方面的新闻,他拿着筷子,就在“星球”上比画起来,哥,你看,这里就是火星上的阿茜达利亚平原,这是子午高原,喏,这条长长的,就是“水手谷”,它是火星乃至整个太阳系最长的峡谷。经弟弟一说,真的是越看越像,我们俩戏说母亲造出了一个“火星”。母亲在旁,看着我们兄弟俩好像中邪了一样,不吃,只是头碰头聚在那里“傻研究”,急得嚷了,趁热吃,凉了可不好吃。弟弟就举起筷子,在“火星”的“赤道”边挖了一筷,挑到嘴里,细细品尝,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又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悠悠地说了一句,怎么没有以前的味道呢?
对。怎么没有以前的味道呢?
小时候,生活艰苦,米饭不够,吃的都是番薯丝饭(番薯用刨子刨成丝状,在篾架上晒干保存,充当粮食)。番薯丝干涩,比新鲜番薯味道差远了,难以下咽。弟弟经常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我不要吃番薯丝,我要吃大米饭。吃饭就成了劳心费力的事情。饭都没得吃,更别说菜了,基本上就着下饭的,不是咸菜就是地里刚割来的几种吃腻了的蔬菜,有时候吃到一顿猪油饭,我们就像过节一样。
在这种没有“油星”的日子里,母亲也尽量想方设法变出花样。她用刀把素面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在水里泡软了,捞出来,在砧板上剁烂,然后撒入一些细小的肥肉丁,再剁成糊状,把它们压入盆底,成球面状,烧饭的时候,放在上面蒸起来。刚蒸出来的“肥肉丁素面饼”,味道带点咸,又有点油滋滋,口感绵实,在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年代,吃在嘴里,那是无上的美味。经常是有了它“佐饭”,我们吃饭时,风卷残云,两三碗番薯丝饭,就不在话下了。
母亲笑着说,人的嘴巴是最灵的,什么都可以瞒,就是瞒不过嘴巴,现在你们每天大鱼大肉,饭桌上每顿上的菜,比过去过年过节还丰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还怎么品得出这农家菜的味道呢?
我们听了,都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