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浙平

    一大湖的晚霞。

    湖，其实并不大，只是因了这满湖的霞彩，便觉得大了。

    黄昏里，近处农舍屋顶的烟囱，陆续升起炊烟，恍然闻到晚稻新米的清香。天空中，不时有归鸟的身影，飞进树林，起一阵鸟声雀语，渐渐又复归于宁静。湖畔有树，多数是桉树、杉树与柏树，桂树三五株，还有两株枫树。夕阳下，树像是剪影，却比光明里更显高耸。我的目光，望向湖，眼前是湖光霞影，正是绕湖闲步的好时光。

    深秋的湖面，总有一些落叶漂浮着，被微风吹送着，挤在湖东的堤角。湖水，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样子。

    湖中斑斓，红云静润，似乎凝住在碧水的微波里。湖东的水面尚映着一抹蓝晕，正悄悄褪去，而红霞，已朝这抹蓝晕渗染，终于是满湖的万紫千红。这时候，湖水的样子，不复明波微动。一切的美丽，尽在这无限的静谧中。我想，这是锦湖的初意吗？面对此时的锦湖，我方觉得，用任何语言赞美这湖光霞影，都是苍白的。能用什么样的比拟来描述这湖光中的晚霞，又觉着是无法比拟的。这湖光霞影，可是它们的本来面目。难道这便是锦湖在这段时光过程中的真性吗？

    我甚至又想，倘若是晴日的正午，站在湖东这边，能感觉远处湖堤下的微波光影。远山的葱茏倒映在湖水中，蓝天映水，白云洁净，碧波仿佛凝固了天色，这也是锦湖的本来面目呀。这样的面目，于锦湖，千年的岁月是短暂的，无论它曾经存在或已然消失，总因天水的缘分，与天的千姿百态相融在自然的美好情意中。这样的湖色，也是有着无限的静谧。不过，现在恰是晚霞红遍时分，却又觉得湖色有些热闹了。虽然，黄昏的湖边，是更为静谧的。

    湖和四周，都是静谧的。湖西有童子在放风筝，红艳的天空，正有一两只白色的风筝在缓缓移动，风筝的飘带顺着风向而舞。但风筝的影子没能落入湖光中，或许在自然面前，人力的东西微不足道。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这么自然，就如湖中，有自然而生的苇草，却没有人为养殖的荷花。假若这里曾有半湖的荷，深秋里，那些枯萎的荷梗垂在水面，于晚霞映照的多彩湖面，是断然不能谐调的。好在眼前的锦湖里，没有荷。

    绕着湖，堤上有一条碎石铺就的小路，但也只能算是大半条吧，因为湖畔北面山坡处，长满灌木。灌木丛中，有一条极隐蔽的泥径，是砍柴人上山踩出来的。这大半条碎石小路，东西两边到了山脚处，便是尽头。假如想绕湖一圈，就得踩过那片灌木丛里的泥径，然后才能到达另一头的小路。很少有人这样走，特别是雨后，泥径泞滑，总是在路的尽头折返。但我却喜欢走灌木丛里的泥径，听着斜枝被踩断的碎声，前行，然后走到另一边的路端，这样能将湖看个圆透。

    踩过碎石的小路，我可以听到自己鞋底与路面摩擦的索索声。

    小路上，一位着藏青衣裳的老阿婆，正在扫拢落叶。墨褐的落叶中有一片枫叶，正红。老阿婆俯身拾起这片红枫叶，伸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将其放进口袋里，又继续扫拢落叶。在她来时的小路上，已有几堆扫拢的落叶。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心生好奇，便趋步来到老阿婆跟前，与她聊起话头。方知老阿婆扫拢落叶是当柴火用。老阿婆说：“这些落叶，不当柴烧，就白白浪费了。” 听说十来年前，老阿婆还上山砍柴。只是年岁大了，再难上山劳作，就到这湖边，扫来落叶，添作柴用。可见老阿婆是闲不下来的人。见老阿婆很温和，我将好奇的心思说了出来。老阿婆听了一笑：“这有啥奇怪的，这片叶子红红的，好看。”讶！老阿婆的理由竟这般简单，就是“好看”。甚至在老阿婆拾起落叶并将它装入口袋，没有想过什么理由，只是当我问及，她的心中之念方才随口而出。未与老阿婆聊天前，我曾猜想老阿婆拿这片枫叶的几个用意，甚而诗意地猜想老阿婆的往事中，有次跟枫叶相关的美好回忆。其实这都是我这旁观者的徒劳心思。一个人做件事，在许多状态下是无须什么理由的，只是心中有一种对美的事物向往罢了。

    我对老阿婆说，锦湖里的晚霞真美。老阿婆听了，拄着扫帚，看了看湖，又抬头望向天空，然后很灿烂地笑道：“你们来这里少。这样的景致，经常有。好看。”

    老阿婆说的“好看”，扫除了我心中的惆怅。并对自己的对景生情，顷刻间感到不再迷惑了。我仿佛突然明白了锦湖的初意，就是明明白白的好看。这是锦湖的无言之美呀。这世上，还有何样的表述，能如“好看”二字来的明明白白呢。这番与老阿婆的邂逅，我以为已将湖看个圆透了，所有的湖光晚霞，都是明明白白地在那里。觉得便无须再走那段灌木丛里的小径，非去求外物所给予的圆透了。

    一大湖的晚霞。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