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浙平
呀!飞来白鹭了。
冬至前日,天气一改往日的明媚,开始转阴。我从寓所出来,正行经一桥时,被眼前景象吸引,碧波微漾的河面上,不时飞过三两白鹭。在河岸边设置用来净化水质的浮岛绿植上,还立着好些白鹭,三五成群,或曲颈静处,或用喙梳理白羽,或翘首望着飞翔的同伴。有一二只白鹭,长脚立在沿岸水中的块石上,身子一动不动,显得孤单。飞翔的白鹭,在河面上绕了一圈,找到立足之处停下来,左右顾盼。而原先静立的白鹭,相继展开翅膀,凌空飞起。白影远近闪动,使河面上充满美的气韵。河中央的水波下,竟有十来尾鲤鱼,在慢慢游动,时而将扁扁的鱼嘴伸出水面。白鹭与鲤鱼,在各自的环境中,相安地活动着,恰似一幅吉祥的图画。行人经过时,驻足欣赏眼前这平和的景致。
冬至的清晨,雨丝打着伞盖上,发出“扑、扑”的声响。我又走过桥头,眼前所见的白鹭,比昨天似乎多了些。不过,雨天里,白鹭俱都静立在浮岛绿植上,依然有几只站在沿岸的水中块石上。在整个灰色调的雨幕里,白鹭更显洁白了,就如羊脂白玉般鲜明。这时候正值上学高峰,经过桥上的学生与家长在拥挤中穿行,发出嘈杂的声音。缓行在道路中央的轿车,不断按响刺耳的喇叭。而白鹭,似乎不受近处一切影响,顾自静处这寒冷的空间。突然,我对白鹭此刻的姿态生出一种寂寞之感,尽管这种寂寞感是很无端的,却涌动在心底,对这些柔弱的生命,产生了无限的悲悯,叫我于片刻之间,回忆起昔日对这一生命的摧残。
十来年前,我随友人黄君在荆谷驱车闲游。那个午后,刚下过一场小雨,天空是阴沉沉的。在途经一片收割过稻子的田边,我见有一只白鹭从远处飞过,栖在田头稻秆堆上。停了车,我从车后座上拿起气枪(那时候,人们对于气枪管制意识还不够强,偶尔会用气枪打鸟。现在是绝对不容许了),填上铅弹,将枪管伸出车窗,瞄向远处的白鹭。黄君见我状态,笑说:“你打不准的。”我努力地托稳枪身,回道“试试”。沉闷的枪声响过,远处那只安静于稻秆堆上的白鹭,猛地朝上一冲,急急向空中飞去。眼尖的黄君惊呼:“被打中腿了。”我朝逃窜的白鹭望去,它的一条腿往下垂挂着,不再是飞翔中双腿向后伸直的样子。车重新行驶,我望着空旷的田野,心情渐渐变得郁闷。黄君一路上说的话,入耳的不多。我脑海里反反复复迭现的,是折了腿的白鹭孤独地躲在草丛中。也许,它将因此而丧失觅食的行动能力。也许,它将因此而被同伴遗弃。也许,它将因饥饿而死去。
丰子恺先生在《怀李叔同先生》一文中,描述弘一大师“怜虫摇椅”的事:“有一次他到我家。我请他藤椅子里坐。他把藤椅子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地坐下去。起先我不敢问。后来看他每次都如此,我就启问。法师回答我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每次读这段文字,让我想起那次射击白鹭的事件。我在深深感叹弘一大师无上慈悲心的同时,也深深追悔自己的一次恶行。
以前,在瑞安见到成群白鹭的景象,不常有。在飞云江退潮的滩涂上,偶尔会见一些在觅食的白鹭身影。近年来,生态环境的改善,白鹭出现在人们视野的次数越来越多。春耕时和收割后,总有许多白鹭栖在犁过地的田间,农人们任由白鹭飞来在周围,顾自劳作。白鹭飞来的场面越来越壮观,人们喜爱这些洁白的鸟儿在蓝天下自由地飞翔,喜爱在自己的周围有白鹭自由地栖息。记得去年7月,我于微信上看到洪君摄录的白鹭飞聚于陶山某地的场面,情不自禁地以《飞来白鹭山中舞》填词一阕:飞来白鹭山中舞,赛姣美、骄洁羽,原梦林枝诸鸟苦?斜阳染艳,翠泽青莽,疑是祥云吐。驱犊更恐惊来客,停织犹睃几童射。何不如庭平尔陌?碧空谁洗,群峦似画,振翅生神魄。
我赞美这满身洁白的生灵。也于“停织犹睃几童射”的句子,暗喻现实生活中对生灵藐视的行为尚有存在。我想,人但凡生了悲悯之心,便对同处地球的其他动物付之以爱护。那么,“几童射”的现象自会逐渐减少。弘一大师“怜虫摇椅”的故事,值得热爱生活的人,重新思考生命美好的意义。
白鹭飞来,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