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浙平
乘车途经陶山,忽见一大片黄灿灿的稻熟景象,极为夺目,煞是好看。晴空无风,所有的稻穗都纹丝不动,似乎平添了许多厚实的重量。呀,今年的晚稻将有一个好收成。我让友人停车,将眼前这金秋稻黄的美景,摄入手机,心中怡悦。
车子继续行驶,我陶醉于刚才瞬间的影像记录。近树远山之间,蓝天白云下,黄灿灿的稻田,浓淡相间,有极美的层次感。成熟的稻子,所呈现的色彩,仿佛记录了农民日复一日的辛勤耕耘。又因了白云映衬的光明,这片目之所及的黄灿灿,竟犹如油画家在画布上层层涂抹的颜料,显得分外凝重,犹如一幅很大的画,令人想起梵高的《麦田与收割者》。但梵高画中的收割者是孤独的。而这里的稻熟后,收割的场面将是热闹的,真有陆游的“压车麦穗黄云卷”诗意。为何呢?因为在田头、阡陌之间,除了有喜获丰收的劳动者,还有秋日赏游的人们来欣赏金秋里别有一番风韵的收获景致。
秋日赏游,总会想到看枫、看菊、看芦花。看枫,当徜徉在遍野红枫的荫里,踩过落叶,细听“沙沙”声响于耳旁,心里仿佛起了一阵初恋的念想。然而当飞红片片凋残,又不免起了些伤逝的惆怅。看菊,总会联想到河蟹肥美配黄酒、一二知交醉问菊的惬意。但是,在一夜秋风过后,清晨独来庭院,细数盆边无数菊瓣,只得长叹艳芳短暂。看芦花,似乎临水的芦花长得过于密麻,便缺少了绰约的风姿,故而极少有人特意去赏。即便相逢,总因最后的芦花飘离了已经枯黄的细杆,赏秋者也只会悄然转身而去,无有诸多感想。这样的赏游,不知为何,喜悦总不能从我心里油然而生。然而,当我看到稻色金黄,自有无穷喜悦,如泉涌动,继而想起放翁那“八月村村稻饭香”的快乐。正因如此,我在书架上置一瓶,插入真稻穗,日日观赏,不忘那“粒粒皆辛苦”。
过去,凡是城中童子,最初读到的古诗中,耳熟能详的,必有“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了。倘若有大人借此要说明一些道理,大都会是家训式的如何爱惜食物。而于“皆辛苦”,解释得总是不多,或者无法解释得生动。原因是城市中人不谙农事,未知耕作之艰辛。
对于农民耕作的场面,我可以凭所见所闻,写在文中、画于纸上。但农民耕作过程中的辛劳与收获时的喜悦,却难以有深切的体会。因为,对于农事,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或者只是因暂时所遇的眼前美景,心中有所喜悦罢了。面对真正的劳动者,于农民的辛劳,我的感受是非常苍白的。所以,只能用心去记录,在记录中表示敬畏。或许正是有这样的敬畏,我觉得秋日赏游,看一看稻黄,如捧金缕。嗅一嗅泥香,如对兰芳。是值得的。因为与农村、与农民、与农事、与农田结上缘,可以让生活更加丰富,所以我很羡慕从农村出来在城里工作的朋友。
记得我小时,母亲领着二哥和我,到飞云江南岸,去看望二哥的奶妈。二哥的奶妈住在铁炉村,她的丈夫是农民,一位憨厚的长者,我随二哥称他为阿康叔。在那里,我看到房前阶沿头,放置着许多城里人家见不到的用具,有翻土通田的犁耙、掘田的锄头、割稻的稻锲、去糠秕的筛谷箉、晒东西的簝、挑谷的簟箩、装肥的畚扫簸、掏粪的壅桶等。屋后还有高高的稻秆堆,农家稻秆当柴火。他家的田,在小石桥的那边,种早稻和晚稻。从插秧、播种、耘田、锄草、施肥、除虫到收割、打稻、晒谷、脱粒,阿康叔是家中农活的主要劳动力。当时,粮食收成后,先交公粮,余下的才是自留粮。我每次去那里玩,总能见到阿康叔扛着锄头,满脚泥巴,从田里归来。如果说我对农民形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便是他了。那些年里,每逢年底,阿康叔会挑着自家捣的年糕,过江来送给我们。做年糕的粳米,都是他在金秋季节收割碾成的。
或许有了这些从前的回忆,所以每当看到金秋稻黄,一种温馨的怡悦,就如当年温软的年糕,令我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