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查找瑞安历史人物，翻阅瑞安中学120周年校庆时编撰的系列文化丛书《岁月年轮——瑞安中学大事记》，在“附录二：瑞安中学学生名录（1941年1月春季初中）”里，无意看到了爷爷的姓名——林上泽。

    在同一名单里，还发现了外公的姓名——蔡仲。

    原来爷爷与外公竟然是瑞中同学。家里人从未提及，兴许也从不知晓吧。当年父母的结合，也许就是两个同学年轻时的君子之约？他们从同学成为亲家，亲上加亲。两位当事人均已故去，我无处求证，唯有在大胆猜测中，追忆两位老人的坎坷一生。

    爷爷出生在耕读、岐黄之家。祖上曾在丽水创办“致中和”药号，生意做得很大，在浙西南负有盛名。小时候，奶奶跟我们说，曾祖父经常从丽水背银番钿回来，床柜里放得满满的。一次，曾祖父背银番钿背得吐了血，后不治身亡，年仅二十七岁。尽管年少失怙，但爷爷青少年时代的生活还是衣食无忧的。曾祖母送他到上京小学（也称雁秋小学，姚琮父亲办的）、瑞安中学、郑楼师范读书。毕业后曾在当地教过书，后来到致中和药号接班。上世纪50年代，致中和药号公私合营后，组建丽水医药公司，爷爷是以开明人士身份回到了老家，在周边村校教书，教了几年后务农，最后以农民的身份过了他的后大半生。

    尽管经历各种磨难，爷爷总能笑对人生。爷爷给人的最大印象是，见人总是以笑脸相迎，他把苦难藏在了心里。在我们眼里，他是一个全能的人，除了劳力不如别人外，似乎什么都会。熟悉中药、汤剂、方剂，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能写分书、投门帖等各种农村文书，还会拉二胡，唱上几句。

    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听爷爷讲故事，他会讲很多故事，如《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及寓言故事。他也喜欢读书看报。在他晚年，我们为他订了一份《瑞安日报》，因此，他总能跟上形势。1992年，我女儿出生，他给曾孙女取了一个独特的名字“敢改”。很多人不理解，女孩怎么取这个名字。他说：人要敢于改革，不断进取，才能成就一番事业。

    爷爷还有一个爱好：喝酒。他喝酒不用多少下酒菜，点一下菜汤，一杯酒就喝下去了。直到去世前一周，老人家每天还能喝三餐酒，每次喝二三两。后来，他喝不动了，也就走了，终年87岁。

    与爷爷相比，外公的人生之路跌宕得多。

    小时候，我们不懂事，时常问外婆：别人都有外公，我们怎么没有外公，外公在哪里？外婆总是淡淡地说，外公在很远的地方。长大后，我们再也不问了，因为每次都会戳痛外婆的心，让她伤心流泪。外公年轻时去了台湾，外婆不知道外公是否尚在人世。

    外公从瑞中初中部毕业后，在地方教书，也曾受邀到山底为“地下党”教书，在永嘉县地政处任职。后来，他考上了位于丽水碧湖的西南干部训练班，学习的课程与黄埔军校一模一样。1946年，外公一个人去了台湾。当时，我母亲还只有2岁，舅舅还在外婆的肚子里。

    窄窄的海峡，硬生生地把骨肉分离。家人无时无刻思念、打听外公的讯息，但直到改革开放后，两岸关系有所缓和，通过多方联系，才终于联系上了外公。那时，寄一封信颇费周折，要通过美国的同乡回来才给带上家信，再由美国转寄，抵达外公手中。

    1986年，外公终于踏上离别40多年的回乡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外公没有直接回家，先住在温州华侨饭店。家族一大帮人赶到温州迎接他回家。见面时，一家人跑上去抱住外公，哭声连天。是喜，还是痛，只有经过骨肉分离的人才知道个中滋味。这是我第一次见外公，那年我22岁。

    自从两岸实现了“三通”后，外公每年基本上回来探亲一次。与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有时间，家人带他到各地走走看看。2009年，86岁高龄的他还能登上八达岭长城。我时常写信给外公，他总是回信勉励我好好读书，要孝敬长辈，有什么困难外公来帮助你。我父母养育了五个儿子，家庭困难，外公为此常托亲友带美金给我们。买不到自行车时，我们用外公的华侨劵到瑞安华侨商店提来了自行车。在电视机还不普及时，我家拥有全村第一台松下24寸彩电，这也是外公给我们买的。五兄弟唯有我读到大学，外公最为眷顾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国内还没有外国品牌运动鞋时，我已穿上美国产的运动鞋。外公在台湾干过很多工作，当过公务员、摄影记者等，最后在台北疗养院会计岗位上退休。

    2015年暑假，我与妻子带上母亲赴台湾探亲。当时，外公躺在床上，见到我们到来，特别激动、高兴。在外70多年，鲜少有家乡亲人来探望。遗憾的是，这竟成了我们与外公见的最后一面。台湾探亲回来不到三个月，噩耗传来，外公撒手人寰，终年93岁。遵循老人家的遗愿，我们从海峡那头把外公骨灰接回故乡，让漂泊一生的他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