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抽屉中,保存着两张珍贵证件:一张是“人民警察证”,另一张是瑞安报社制发的“特约记者证”。从拼凑数百字的“豆腐干”破案消息起步,到频频发表长篇侦破纪实通讯,以及后来负责市委办综合文字起草,《瑞安日报》在我初出茅庐之际,引领我走上了与文为伍的道路,让我跟“文”这个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小看着香港警匪片长大,对除暴安良的正义使者化身——警察,有着莫名的天然向往。后来,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公安院校,并且进了学校散打队。勾拳摆拳,横踢侧踹……那段挥汗如雨的魔鬼训练日子,让我们收获了全国公安院校散打比赛团体亚军的殊荣。毕业后,顺利进入了刑警队,但出乎意料的是领导让我负责文字内勤。哦NO,简直太憋屈了!于是,不甘寂寞的我,24小时待命,全程随警出征:曾经在104国道线仙岩段深夜伏击拦路抢劫嫌犯,曾经在马屿镇一个小山村破门而入擒获持枪绑匪,也曾经亲手抓捕拿着针筒的贩毒分子……这些亲自参加的警匪鏖战真实片段,伴随着战地记者般的笔耕墨耘,都在报纸上定格成了人生中一幕幕最美好的回忆。
都说警察是拿“枪杆子”的,而我当了十余年的警察,实际上却很少摸枪。加上实际工作的需要,后来又先后负责全局文秘和宣传,手里握的始终都是“笔杆子”。我自己美其名曰:以笔代枪,向宣传要战斗力。
还记得2004年7月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歹徒在温州市区翠微公园持刀抢劫致一死一昏后,驾驶被害人车辆来到桐岭山,将其连人带车推下悬崖!案发后,我组织宣传民警第一时间在《瑞安日报》发表消息呼吁市民协查。两周后,及时跟踪报道公布嫌犯图像。三周后,两名嫌犯在湖北落网……此案历经36天告破,我们在新闻与宣传之间寻找服务侦查的最佳结合点,共发表快讯、消息、纪实通讯、侦破纪录片等63篇次。特别是一名群众根据报纸信息举报嫌犯身份,为案件侦破发挥了关键作用。随后我又整理成《以笔代枪 服务实战》一文,成功入选公安部主编的教材《侦查经典》一书。
回顾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白天参与侦查破案,晚上独自挑灯夜战,颇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自负感。如今回想,不禁哑然失笑。然而,看着稿纸上自己的手写体,一次次变成犹带油墨清香的铅字,每天盼望着送报员的早点到来,似乎成了一种少女村头盼哥归般的丝丝牵挂。就这样,一路写啊写,一路写进了市委办。
虽然同样是写文章,但是从新闻到公文,体裁、写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从公安到市委办,内容、要求也是完全不一样。许多同行戏称,综合文字工作是“熬夜当点心,批评当奖金”。但是我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记得我刚到综合科写的第一篇稿子,是书记在市“两会”期间人大闭幕大会上的讲话。写完交稿,书记突然出现在综合科门口:“这稿子谁写的?”我以为哪里搞错了,吓了一跳说:“是我写的。”书记微微一笑:“写得很好,讲话稿就是要这样写!”后来,同事江松强对我讲:“邵科长,书记一年到头也没亲自来综合科办公室几次,大家认为写文章没受批评就是最大的肯定,这回真是破天荒啊!”
“笔头功夫”是行政工作的基本手段,更是文秘人员的看家本领。我始终认为,纯粹的文字技巧,终究不过是一种汉字排列组合的游戏而已。那好文章到底是靠什么写出来的?有一次,市委办领导让我在“每月一讲”这个平台上分享文字工作经验。我总结了一句话:“好文章既不是靠‘手’写出来的,也不是靠‘脑’写出来的,而是靠‘脚’写出来的。”同事们听完,哄堂大笑。
我解释说,用“手”、 用“脑”、 用“脚”,是写出好文章必然经历的三层境界。用“手”写文章,也就是“抄抄写写,东拼西凑”的初级境界,借用一首诗来作比喻,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用“脑”写文章,那是“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中级境界,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用“脚”写文章,则是“高瞻远瞩,脚踏实地”的高级境界,即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因此,好文章是智慧的结晶、是能力的体现,而文字技巧仅仅是这种智慧、这种能力的一个载体而已。所以,好文章不仅是用“手”写出来的,用“脑”想出来的,更多的是用“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知易行难。在市委办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正是我从青春年少到风华正茂。回眸这段珍贵的岁月,多少次,我们放弃假日连轴转;多少次,我们日夜兼程通宵干;多少次,我们搜肠刮肚苦苦想;多少次,我们干得颈椎哗哗响……有人说,写材料是吃青春饭——“卖文卖字卖青春”。我说,我们一往无前、永不言弃,只为“尽职尽责尽忠诚”。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从握拳、到握枪、再到握笔,从文字、到文化、再到文明,一直在变的是岗位,永远不变的是初心。从事新闻宣传和综合文字,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搬弄排列三千常用汉字的工匠;研究地方文化,我才发现文字承载着文化,承载着古圣先贤的教化之道,所谓文以载道嘛;负责文明创建,我又发现文化弘扬起来就是精神,文化沉淀下来就是文明……
到老不离文字事,所居合在水云乡。光绪年间,遥在姑苏城中的俞樾,一时心血来潮写下了这副楹联,寄给了隐居飞云江畔做学问的孙诒让。两位顶级朴学大师,秉持以学术求治道的淑世精神,都力图从浩瀚苦涩的古文字堆中,研究圣人微言大义的原始依据,希冀寻找出救亡图存的济世良方,最终都著作等身、学盖天下,同列“清末三先生”。文字事已成,水云乡何在?
再回首,都说“一入文字深似海,从此青衫染尘埃”。我说,或许那是“一篙撑入水云乡,水曲云深万壑长”……回望来程,也曾执笔为剑,一直与文为伍,渐渐恋上文字之美。也许,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诗和远方,一如五柳先生笔下的武陵桃花源,何尝不就是魂牵梦绕的水淡云闲之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