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庄乡周垟下村有一座用石头砌成的老房子,这就是当年的周垟电影院,一个曾经让我心驰神往、现在也魂牵梦萦的地方。
这座二层的房子,在外部造型和内部结构上与浙南山区常见的木结构房子颇有不同,因为它最先是作为大队会计室建造起来的,一楼全部打通,形成了一个较大的室内空间。大队会计室搬出去之后,这座房子被一户村民买走了,他们家居住在二楼,一楼仍旧是空荡荡的闲置空间。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来自芳庄乡高岙村的电影放映员林步塔看中了这座房子的一楼,于是采用租赁合作的方式,在这里开起了电影院。时值改革开放以后,物质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村民对精神文化生活的渴求日渐强烈,周垟又是个人口大村,因此,周垟电影院在当年可谓火爆一时。我家就在电影院几十米开外,家门口便是大伙儿去电影院的必经之路,因此这座电影院在我的成长记忆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每天下午四点多,我刚放学回到家不久,就能看见林步塔师傅提着一个硕大的铁皮盒子往电影院走去,这就是当天晚上要放映的电影胶片。“阿塔,今晚放什么电影呀?”正坐在院子里分纸(芳庄古法造纸的一道工序)的嬷嬷婶婶们总是问。“彩色战斗片,你们大家早点来哎!”阿塔师傅一向都是笑眯眯的。为了能看上电影,我也抓紧时间完成作业,催着妈妈早点做晚饭,又向奶奶讨要买票钱。
六点多,村民们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到达电影院。票价不贵,五毛到一元不等,大家购票进入,耐心等待。售票员就是房东,一位慈祥的阿公,像我这样的邻居小孩子,通常象征性地给个两毛钱就能进去,有时我奶奶没零钱可以给我,还能带我去“刷脸”入场。淳朴村民的邻里之情,着实暖人心。
在当晚那部电影正式放映之前,阿塔师傅会先放映一小段其他电影片段,20分钟左右,一来可以暖场,二来也是为了等待一些路途偏远的观众,非常贴心。
我一个同学的阿婆是村里的挑担货郎,此时也会挑着她的货担来到影院门口坐下摆好,五分钱一包的酸梅粉、一毛钱一粒的姜糖、两毛钱一块的芙蓉糖,在阿婆亲切的叫卖下,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格外诱人。不是每个小孩都有足够的钱买零食,但买了电影票还有剩余零钱的小伙伴,则一定会买些好吃的和小伙伴们分享。众乐乐的感觉,真好!
那时候,一部电影通常由三四卷胶片组成,每放完一卷,阿塔师傅都要在放映机上手动更换下一卷,这短短的几分钟间隙,就成了观众们的“尿点”,顽皮的小孩子,也会趁此机会高高举起自己的手,在大银幕上映出各种图案。每晚当电影放映到最后一卷胶片时,便不再售票,房东大大方方地将大门打开,所有人可以自由出入。每当此时,一些刚做完家务的妇女也陆续来到这里,她们把观看最后一小段电影称为“看电影烂”,一来过过眼瘾,二来可以等电影结束时带自己的孩子回家。
那些年,这座电影院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村人民送来了文化上的饕餮盛宴,这里也成了中老年人拉家常、青年人交流感情和孩童们肆意欢笑的欢乐天地。中老年人喜欢的《五女拜寿》《孟姜女》等,年轻人喜欢的各种武侠片、喜剧片、战斗片,多年以后我回忆起来依然印象深刻。最难忘的是1994年放映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周氏无厘头搞笑风格完全颠覆了大家对这个故事的固有印象,第一晚放映之后反响热烈,于是第二晚重映一场,结果观众还是爆满,甚至还有一些人特意从邻村赶来观影。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1995年春,我们村通了闭路电视,再加上湖岭造纸业日渐衰落,很多村民外出务工,周垟电影院很快便难以为继,并最终在1995年末停业。阿塔师傅,也从经营性电影院的老板,从此变成了走村串乡的露天公益电影放映员。
电影院旧址依然还在,透过木窗往里看,银幕发黄碎裂,刀光剑影不再。但是,任凭时光怎样流逝,曾经那些银幕上的悲欢离合,和现实中的喜怒哀乐,却是我这个乡村孩子永远不能忘却的年少记忆。在高品质影院如雨后春笋般的今天,在影音体验趋于完美的当下,我依然怀念当初在乡村电影院所看到的一张张质朴的脸,所听到的一串串欢快的笑声,所体验过的一段段邻里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