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是想写作“育儿启示录”的，忽然记起，我的老师陈思义先生课上自嘲时讲过的一句话：不是一个好爸爸，然而是一个好秘书。于是不免汗颜，自己也未必是个好爸爸，对孩子谈不上多少“育”的功夫，顶多算“养”。

    但无论穷养、富养，归根结底是散养。像是一块海绵，随意抛掷在荒地里，能吸多少水分全靠天意，若挤出油来算运气好，若只是积了些灰尘，那也无可奈何。

    我有两块海绵，小女朵朵将将9个月，日常负责可爱给我看，尚无太多启示；大儿果果新年6岁，不知不觉已有1米2高，偶有金句妙语，令我觉得清新可喜。

    总体来说，果果是个淘气的孩子。这一点，我可不算冤枉他。上幼儿园，学期初要制作成长档案的封面，在写个人兴趣一栏时，我随口一问，结果他颇有兴致地回答：“爸爸，我的兴趣爱好是蹦蹦跳跳和游戏！”

    蹦蹦跳跳是淘气的表象，而游戏，则是本质。公然以淘气为志趣，他得庆幸我不是贾政，没有像宝玉抓周时选了胭脂时那样勃然大怒，只是默默把他的兴趣篡改为篮球、唱歌和画画而已。

    不过，我从前读《论语》，看到孔子在谈人生阶段时，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开始，总猜想：那少儿时该如何呢？现在想来，吾儿此言算是“代圣人立言”，补齐全生命周期了。难怪夫子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儿跟儿子小时候都淘气，可不就难养得很么？

    果果的淘气具体表现在：一件衣服，最多干净俩小时。在家化身扫地机器人，以“衣”代劳，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已是司空见惯。最令人头疼的，属他独自下楼在小区里玩，回来时就是一身的泥泞，我常疑心自己偶尔量出来的高血压就是因此导致的。

    有一回，果果照例玩得一身泥回家。他妈妈说，宝宝，腿上都是泥，赶紧去洗个澡。

    一会儿功夫，人从浴室出来了，他妈妈一看，好气又好笑地说，腿上的你都没洗掉诶，洗了个寂寞啊你，再去洗。

    再过一会儿功夫，人又出来了，一脸的委屈巴巴，边哭边说，妈妈，我洗不掉，我洗不掉这里的寂寞……

    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我既欣喜，欣喜于“洗不掉这里的寂寞”的奇思妙想，堪为儿童诗；又很是愧疚，愧疚自己疏于陪伴，让他只得与泥为伴。

    那块名为“寂寞”的污垢，实则是经年累月缺失的时光呀！

    自那以后，我便有意识地想要腾出时间来陪他。但无论怎么做，父子间的生疏已然生成，在他眼里，最爱的永远是妈妈，最黏的也是妈妈。特别是妹妹出生后，他为数不多的心眼全都用来和我斗智斗勇，争夺妈妈的“侍寝权”了。

    前几天，为了让妹妹能安心就寝，我便带果果先去我的房间睡。辗转反侧了快一个小时，他依旧迟迟不肯入睡。等到他妈妈推门进来告诉他，妹妹已经睡着，他可以过去跟妈妈和妹妹一起躺着时，他朝我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悄声说道：运气真好。

    我沉默又莞尔，四个字婉转而丰富，文学味十足，比我强得多。对妈妈的依恋，对爸爸的不满，对自己的鼓励，全都蕴含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