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过年，仪式感特别强，穿上美美的新衣服是过年的一件大事，那种甜蜜心情是现在的孩子无法想像的。

    每年农历十月廿三，老家集市过后，祖母就开始张罗过年的新衣服了。到冬月，祖母便请裁缝师傅上门，给家里每个人做新衣服。布料是平时一匹一匹攒起来的，有时候，母亲会托人买些上好的呢料，合计着给祖父、父亲做大衣。大人口中常说的“毛料”，在当时应该是很贵重的料子，只有在过新年的时候，家长们才舍得拿出来穿。

    祖母请的裁缝是位女师傅，我不知其名，只记得音叫“阿nai”，是个留着齐耳短发、中等身材、偏瘦、说话慢声细语、面容清秀的四十来岁女子。裁缝师傅得提早预约，祖母会拣个“好日”让师傅上门来。

    清晨，我上学前，只见裁缝师傅挑着裁缝机，脸颊微红、兴冲冲地上我家来，祖母赶紧出来迎接。门口屋檐下，门板已放在长凳上，铺上粗布，一摞布料已在静候。裁缝师傅在家里吃好早餐，马上安装裁缝机并且把担子里的剪刀、纱线、熨斗、尺子、画粉、里衬料等都拿出来放门板上。她把布料一一 打开，看过摸过，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接着裁缝师傅给祖父母量尺寸，裁剪布料，与祖父母商量着衣服的领子、口袋、袖子等款式的选择。她们的交谈是如此和谐，祖母的脸上是如此满足。剪刀裁布的喀嚓声，裁缝机的脚踏声在空阔的屋前不时地响起，那是岁月的留声机，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放学后做完作业，都会来看师傅做衣服。有时，我也想拿起剪刀试试。阿nai一见我拿剪刀，马上就说“阿娒，剪刀不要动哈。”祖母告诉我：“裁缝师傅的剪刀是不让任何人动的。”

    阿nai一边脚踏缝纫机，一边和家里人说说笑笑拉家常。缝纫机的针眼在布料上快速地走动着，她的手随着针眼麻利地拉动着布料上下来回。冬日的暖阳洒在门板上，余晖落下的影子，与裁缝师悠然自得的背影相得益彰，柔和的画面，岁月静好，是我记忆中美好的旧时光模样。

    一件冬天的衣服要两三天才能完成，然后，熨烫试穿，不合适再修改。祖父母的衣服完工了，接着做我父母亲的衣服。轮到我时，通常要半个月后了。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问上一句：“阿姨，做我的新衣服了吗？”师傅总是柔柔地说：“还没呢，等等啊。”等待的过程，是那么漫长。新衣服做好了，我立马穿上，赶紧跑过去照镜子，好看极了，我非常喜欢。可是祖母却说：“乖，先不穿了，等过年的时候再穿。”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脱下来，把新衣服叠整齐，放在柜子里。有时候上课会走神儿，想像自己穿上新衣服，美美的，好看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嘴角上扬，心里偷着乐呢。

    终于过大年了，我兴高采烈地穿上新衣服，自我感觉好极了。但是发现新衣服居然短了很多。当时裁缝师傅已经放宽尺寸，只是没想到，十二三岁的我，正值长身体的时候。过了个年，身高噌噌上窜了许多。我穿上新衣服，总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下摆使劲向下拉，灯芯绒的料子容易缩水，穿了几回，就不能再穿了，当时的我着急得差点就哭出来了。那年，那件灯芯绒花格子拉链外套成为我永远的新衣服，在我的时光深处闪耀着迷人的心香。

    裁缝师傅在我家是按天数计工的。她与我们同吃不同睡。吃过晚饭后回家，第二天一大早来我家吃早饭。当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有足够的布料请裁缝师傅上门的。邻居家都很羡慕，也有人拿着一两匹布羞答答地想搭进来让裁缝师傅帮忙做新衣裳。我的祖母很大气，让邻居家只管拿布料过来，她说，做新衣服是好事，稍微收些费用皆大欢喜。

    阿nai每年都会来我家做衣服，她与母亲祖母相处甚好，她喜欢我家的氛围，称赞我家的饭菜好吃。她每次都兴冲冲地来，恋恋不舍地回去。祖母帮忙整理裁缝行当，她挑起裁缝机，边走边与祖母母亲切道别，相约明年再来。

    听说现在的明星大佬喜欢私人定制衣服，显示其高贵与优渥。依此说来，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像我家这样请人上门手工定制的，也是穿上“高定”衣服了？阿nai做衣服，裁剪缝纫、熨烫试样……所有工序全由她一人完成，是真正的匠人，这也是手工定制的魅力，能让人感受到那份独特的匠心与精致，穿在身上也更加舒适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