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奔(1923—2003年)先生散文写得好,读过的人都赞赏有加,近几年,他的散文集《描在青空》《霜红居夜话》,已是众多文学爱好者苦苦寻觅、得之后快的“宝贝”。但说他还是简笔画高人,多数人会一脸茫然。这概因杨奔先生在世时,从未在公众场合作过画,作品也未参过展,笔者也没听说他在同事或学生面前谈论过自己的画。他的简笔画集《桑下书》,在2002年初印了200本,现存世寥寥,故知晓其在作画方面成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今年清明期间,笔者参观母校瑞安市第六中学(原马屿区中学)校史馆,在校友著作柜中,惊喜地发现了杨奔先生的《桑下书》,立刻静心拜读,薄薄46页44幅画作,足足看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对先生的画技有了初步了解。
一
简笔画是一种利用简单的点、线、画等绘画要素来表现物象基本特征的绘画形式。它起源于古代(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广泛运用于教育、广告和书本插图等领域。《桑下书》中的画,先生用彩笔、绘图铅笔、圆珠笔、钢笔和马克笔等工具绘制,画在32开标准纸上。笔者书画知识储备不足,无法判断先生画作在业界所处位置和成就高度,便逐一拍照,用微信发送给懂画善画的朋友,请他们予以鉴别判定,同时,在百度上搜索相关资料,以求对画作有一个客观准确的评价。
温州市少年美术学校校长姚胜荣给出的看法是:“我觉得这些插图式简笔画水平相当高,其物象造型和情感表达准确到位,没有相当的造型功力和艺术素养是做不到的。”湖北省中国画画家、襄阳市文化馆原馆长汪跃海认为:“这些简笔画从技法上看,有中国画、水彩画的技法,画得很不错,水平相当高。”马骅是浙江省当代50位杰出文艺家之一,2002年夏天,他曾当着温州一批艺术家的面,评价“杨奔实在不简单,我知道,他是散文大家,而且还是一个了不起的画家。”这些行家给出的评价,可以证明杨奔先生作品技法精湛,意境深邃,说他是简笔画高人并不过誉。
文化界有“书画双绝”和“文画双绝”的说法。书与画是孪生姐妹,相近相通,互促互进,双修双成者比比皆是;而文与画,两者相去甚远,如同两个股道上跑的火车。文用语言文字描述生活,画则用线条和色彩再现生活,两者很难两全其美。放眼国内,能享受“文画双绝”称谓的人寥若晨星。
杨奔先生散文获过大奖(《深红的草莓》获浙江省散文优秀作品集大奖),画作受到业界追捧,两个方面的成就虽不能与名家大腕等相提并论,但在温州域内,他完全可称得上“文画双绝”。所以说,杨奔先生很了不起,很是难得可贵。
二
杨奔先生的简笔画,开始于几时,师承何人,现已无法查证。据其年谱记载,先生在13岁(1935年)时,曾跟沪山镇蔡家处姜岩生学习雕塑。雕塑技艺需要懂美术知识,掌握绘画基本技法,也许,他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走上学画作画生涯的。
他一生以教书为业,耕耘桃李,拾获山河。笔者早年在马屿区中学求学时,曾目睹先生在黑板上手转笔动,片刻工夫,一幅精美粉笔画就呈现于眼前。印象中,他每日匆匆就餐,匆匆回房,一课本,一教案,几支粉笔,上讲台,朗读评析、板书画图、点拨答疑,他讲得忘情,学生听得入神。回到斗室,还是一桌一椅,一床一书架,他或静静打开书本阅读备课,或默默铺开纸张作画,屏蔽了尘世的喧嚣,忘却了生活中的不快,送走春天,迎来寒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简笔画技艺应该就是在岁月浸润中突飞猛进的,并最终修成正果。去年5月,笔者有幸看到先生的手刻印本《浙南农村日用杂字》,书中有335幅白描插图,蜡笔刻就,线条优美,形象逼真,令人叫绝,按时间推断,这些作品也是他在这期间画就的。
三
《桑下书》中所选的44幅作品,在书首页自序中,先生作了如此交代:“昔曾被拘斗室,欲出无门,欲语无人,缅怀旧历之绮思妙景,日以彩笔作数幅小画以自遣。久而生畏,弃置箧底近三十年。有新知见而喜之,乞公之于世。自惟积习难忘,年华老大,朝夕不能自保。吾今不述,后世何闻哉?”
此书出版时间为2002年1月,前溯三十年,当为那个特殊年代。据瑞安六中一些老教师回忆,当年杨奔先生被不良同事诬陷,由马屿中学遣调至大南公社小学改造。陷于困境,心中苦楚,便以作画打发时光,日积月累就有了这批画作。
人世间,凡事皆具一体两面,困顿、窘境会阻碍人的原定生活轨迹,却也能给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开启提供通道,以变化的心态去对待,也许会收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结果。大南公社小学这段生活经历,一方面是杨奔先生事业生涯的至暗时刻,另一方面,也给他简笔画技的飞跃提升带来希望。
44幅画作内容极其丰富,涉及思想、生活、情感等领域。有借用外国名著故事影射当时社会现象的,有截取某一生活场景揭示哲学道理的,也有借助某事坦露个人心境的。《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伊索在构思》《黑天鹅群》《马里安娜》算一类;《生活在敲门》《探索》《晚窗》《剪鹅图》算另一类;《午憩》《在候车室》《鱼乐图》《腊梅》又是一类。作品从物象造型入手,一段文字说明导出,把复杂的社会现象、情感纠结和生活问题一一点化,风趣幽默,让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书名《桑下书》,当取自《后汉书》卷三十下《襄楷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北宋苏东坡借此意曾赋《别黄州》诗:“桑下岂无三宿恋,樽前聊与一身归。”先生取此书名,笔者妄猜其意思是:桑树之下的心语。
先生驾鹤西去已有二十余载,才名、清名、善名却越来越响亮,散文、诗词、画作也越来越受人欢迎。名声人去后,借用当下流行的一个句式:福报有时可能会迟到,但决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