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收藏夹里，味蕾是最显性的标签。在我的基因里，充斥着海鲜的成分。有俚谣云：“东海之滨住我家，飞云江口往北斜。祖辈海涂当田种，世代善能捕蟹虾。”说的就是莘塍。我二十岁离开家乡，四十年过去，垂涎三尺的，依然是莘塍海鲜。

    凡是富庶之地，必然满地吃货。莘塍海岸线长4.5公里，东海渔场有着丰富的水产资源。大部分村庄地处沿海，史上素有随潮下海涂捕海鲜的传统，渔民所获常在街头设摊零售，鲜活蹦跳，其中尤以蝤蛑、鲜虾脍炙人口。按种类细分，还有黄鱼、带鱼、鳗鱼、刀鱼、鲳鱼、丰鱼、马鲛、海葵、水潺、弹涂鱼（跳跳鱼）等。壳类则有蛏子、虾蛄、瓜子蛤、梭子蟹等。

    至今我还记得当时背过的渔谣：“正月鲻鱼涂上钩，二月锭网鲳鱼游。三月灯居照花篮，四月鲥鱼最大条。五月烂黄鱼当饭，六月鳎鳗强吃鸭。七月鲊鱼满江红，八月条虾网里蹦。九月蝤蛑篓中张，十月江蟹满盖膏。十一月鲜带最高潮，十二月鳗鲞挂满船。”这就是我的四季食谱。

    董田人走海归来，挑着满满当当的海鲜，沿街摆摊便卖。记得小时候，我父亲捏着两三毛钱过去，就买归一脸盆海鲜，全家大快朵颐。莘塍渔业源于董田，“东海渔家”由此得名。明未清初，董田人便以海涂采捕鱼虾度日。莘塍渔业作业种类繁多，主要有插䇴、拖网、拖虾、轮关、流刺、钩钓以及淡水养殖等，其中以插䇴作业为最，且历史悠久。插䇴捕捞作业，是指在海岸浅涂上，连排插上毛竹梢，每隔数米开一扇像门扉状小口，在小口处安放一竹篓。海中浮游的鱼虾，随潮水涨落被冲进竹篓。

    潮落时，渔民们便乘坐一种特制的“替船儿”，把鱼篓里的鱼虾收拾起来。这种“替船儿”体积很小，只够载负一人，有的甚至只有一片木板，人半跪在“船”内，可在海水中用桨驾驶，潮退后也可在海涂、稀泥上用一只脚蹬泥滑驶，速度甚快，来回轻便。插䇴捕来的鱼虾数量虽少，但喜在品种繁多，其中尤以蝤蛑最著名，以及弹涂鱼、鳓鱼、蚕虾等。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渔民已少搞插䇴捕捞作业，但仍留下古老回忆。渔民运气好时，捕到身上星星点点的“花篮”，相比普通弹涂鱼珍贵许多，属于弹涂鱼中的贵族。莘塍境内，阡陌交错河网纵横，淡水鱼蟹有鲤鱼、鲢鱼、鲫鱼、河虾、河蟹等。

    记忆中百吃不厌的，还有莘塍酱瓜。查近代《瑞安县志》有载：“1938年莘塍酱瓜销往外地。”莘塍酱瓜产自始创于清同治九年（1870）的莘塍介春酱园。莘塍盛产西瓜、黄瓜、白银瓜、番茄等瓜果，瓜农以木船装运过来，停靠在直洛河浃、莘塍桥下售卖。黄瓜销剩，大批转入酱园，腌制成酱瓜。

    酱园的另一个名牌产品，是莘塍豆腐干，又名莘塍五香干，亦名介春五香干，以口感和回味鲜美名闻遐迩。当年坐长途车经过飞云江码头，等待轮渡的旅客，都对窗外提篮叫卖莘塍五香干，有刻骨铭心的记忆。莘塍五香干选用当年新豆，经过浸水、磨细、滤净、煮浆、结冻、压挤、切块，用双缸酱油和香料制成，放在通风处凉干后上市。莘塍五香干如此出众，和优质黄豆、独到工艺有关，与当年塘河的温润水质，密不可分。

    当年交通不便，漫长岁月里，莘塍人出行，唯一代步工具，就是塘河河轮。往返于温州和瑞安，是一种木板轮，烧柴油，船背上烟筒突突冒烟，从瑞安白岩桥埠头启程，驶向温州小南门埠头，航程三小时四十五分钟。轮船抵达的第二站就是莘塍码头，即现叶适纪念馆这个位置。莘塍轮船埠头，又叫直洛桥头，轮船埠头热闹非凡。“甘蔗荸荠双炊糕”，叫卖声响成一片。这是个有路廊的埠头，以鹅卵石铺路。街面有间小型供销社，我们叫它“生产资料”，销售农具化肥和生活用品。我曾和姐姐趴到玻璃柜台前，看中一个刀豆罐头，五分钱。我们倚在店门口“美人靠”上，打开来吃，其味鲜美，至今回味。

    我记忆犹新的，还有莘塍桥路亭边的馒头店，肉包子香气扑鼻，最纯粹的土猪肉。我好友的二姐当值，我们天天在那厮混，顺便解决早餐。隔壁是集体旗儿店，门口飘摇着酒幡，招呼南来北往客商。我老家湖岭金山下来的扫帚客，常年在这里落脚，吃碗没加浇头的光面，葱香扑鼻，肉汤管饱。扫帚送到李小平扫帚店，人住进周田湾的客栈。

    旗儿店过去不远，就闻到浓烈韭菜洋葱味儿，我极爱这家常味儿，巷弄进去是莘塍老菜场，颇具规模，鸡鸭鱼肉禽蛋，应有尽有，常年无休。父母常说，生落处长落处，意为生于兹长于兹。人的出生地，决定舌尖密码，味蕾成为注定的宿命。莘塍食谱奠定我的基因排列，传递给我幸福感、仪式感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