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阳光已经失去了白日里的咄咄逼人,它变得很柔和很红,宛若一盏橘色的灯光,万物在它的光影里,皆是分外美丽。此时,母亲的身影像是镀了金一样蓬勃发光。
我仔细地打量着母亲的白发,真的多了不少,白发一多,自然显老,尤其是她刚刚理过发,两鬓的白发怎么也藏不住,后面的短发茬暴露无遗。母亲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她的脸上难掩一股悲伤的气息。
母亲爱美。前些年白发出来的时候,时常会跑到发廊里,将其焗油。一年之内总要折腾那么几回。自从学会了网购之后,还会兴致盎然地货比三家,大刀阔斧地买齐染发全套设备后,一番自行艺术加工。后来经我们多方恐吓,染发次数频繁易伤身云云,方才消停。
前段时间,母亲西藏行回来,当日便在家人群里甩出一个苦兮兮的表情:“阿慧(弟弟的名字)家的钥匙不知放哪了,我明明记得放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不要着急,肯定是放得太好了。”我宽慰道。母亲找不到东西已不是头一回了。弟媳也应和道,对的对的,待会儿就自动跳出来了。大概是母亲被弟媳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安慰到了,群里一阵子安静。不久又从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我将来一定会得老年痴呆症!后附痛哭流涕的表情包。想象得出屏幕那头母亲苦涩伤感的神态。虽说母亲在我们的心中是乐天派,是超人,但从她嘴里吐出这句话,不免令我们的内心五味杂陈。
母亲正走在衰老的路上,身姿不再挺拔,拈绣花针握剪刀的手,看上去有些笨拙,戴着老花镜看东西仍觉得费力,下楼梯时不得不放缓脚步,利索地提起重物已成过去式,一些家务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年少时极力排斥的东西,在年长之后会一一接纳,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时,你走向了怀旧与衰老。
我又何尝不是?我的第一根白发已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探出来。初见它的时候似乎亦是这般的“悲秋”,叹红颜老去,芳华不再。那小小的一根傲立于头顶,显示着自己的主权,稍微带些挑衅的意味。惊慌之下,用小镊子将其果断拔掉。然而,却未能去除内心荒草蔓延的感觉。自此以后,我时常对着镜子,在发根里寻找着白发的踪迹。虽然明知总有一天会如母亲一样,白发“春风吹又生”,但内心仍存一份不甘与侥幸,只想着或许这是最后一根,以证实自己尚属年轻一列,更不愿承认衰老的事实。过些时日,白发依旧频生,甚至比之前更多。经过岁月的淘洗,如今也便想通了,我早已跨入了秋季的门槛,也渐渐悟到,生老病死,聚散荣枯,乃事物之规律,这白发自是顺其自然,且由它们同我随遇而安。
想起书中的一句话,白发是荣耀的冠冕,每一根白发都是青春故事的留档。确乎如此,白发乃老年人的尊荣,是生命成熟的标志。生命的成熟和衰败,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新加坡航空上遭逢了一批与众不同的“空少”,头发掺杂灰白,却精神矍铄,眼神清澈,恭谦有度,不卑不亢,在生命暮年燃放生命之火,煨暖这个世界。美国摩西奶奶“人生永远没有太晚的开始”,在80岁举办个人画展,肯尼迪总统称其为“深受美国人民爱戴的艺术家”。作家宗璞先生90岁高龄,又完成了一部巨著,年龄怎能成为怠惰的借口和障碍?人在老年的时候,也许体力不及年轻人,但经验是财富和宝藏;也许记忆力不及年轻人,但智慧却无法比拟,老得自是有风骨和气质。自然它的前提是从未放弃学习。母亲的青丝变银发,老眼已昏花,但却因为阅历而足够丰富心明眼亮。如今的母亲经过时间的淬炼,举手投足皆是从容有度。
很喜欢那句话,年龄应该成为你岁月的勋章。我非常乐意岁月给我的勋章是丰富立体的,灿烂光明的,我愿不舍昼夜,步履不停。
如今,那额前的几缕白发仍旧“张狂”,怀抱逐渐老去的勇气,且笑看它们在风中兀自凌乱吧,这也不失为一种美丽优雅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