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玲
闺蜜好喝茶,注重喝茶仪式,茶具自然也不马虎。喝茶的杯子颇为玲珑雅致,长相又各不相同。每次她饶有兴趣告知杯子名称,我随意哦了一声,但压根没记住。
在教学《景泰蓝的制作》时,在品赏白居易《琵琶行》“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时,那个瓷器,那个瓷之源的浮梁,像安放在橱窗中的展品,跟我隔了一层玻璃,更遑论会在我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前段时间,一位审美品位较高的朋友,去景德镇闲逛了几天,回来盛赞不绝。那时我恰有几天小假期,正寻思去哪里休闲。她的话恰逢其时掠过耳际,计上心来。或许人生中某些重要的东西都是欲擒故纵的,在等着对的时间相遇。之前一次次喝茶,朋友的旅游体会,那篇课文,那句诗,层层叠加,似乎就是为我出游景德镇蓄势。
三天时间,不管是博物馆,还是陶溪川、三宝村等文化街区,陶瓷就像圆心,始终让我们围绕着它转。做攻略时,我就这样认定,博物馆是课堂是教材,而各类瓷器文创园就是实践基地。所以一着地,就迫不及待奔赴中国陶瓷博物馆。
对于门外汉来说,博物馆那些瓷器,尽管按照朝代顺序展览,也有简介,但那各种各样的名称眼花缭乱,佶屈聱牙。于是我先拍照,回来再查询相关资料。同伴戏谑我,你自带上课风格呀,还事先备课,课后反思巩固呢。诚然,有了这个环节,第二天参观御窑博物馆时,对瓷器的沉浸式阅读便顺畅起来。
看瓷器,要看口、颈、肩、腹、底部。瓶口,分撇口敛口侈口直口。纹饰,有龙凤麒麟和缠枝各花卉。单就瓶子类型,分梅瓶、玉壶春瓶、蒜头瓶、柳叶瓶、贯耳瓶之类,而青花、颜色釉、粉彩,则是景德镇四大名瓷中的三朵金花。古代瓷器的全称里要依次体现出年代、品种或窑口、纹饰、器型,譬如看到明永乐甜白釉刻花缠枝莲纹梅瓶这冗长名称时,我就能驾轻就熟地分解其各个要素。
歌词“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的青花瓷,本略有所知,素雅高洁温润,是陶瓷中永不凋落的青花,也一直为古今文人所吟诵。粉润柔和的粉彩,过于富丽堂皇。面对颜色釉,绿如春水,雨过天青,润如海棠,植翠千峰,色彩的细密丰富繁复,瞬间让我沦陷其中,只觉得世上所有语言也无法确切得体描写其色彩。
单就红色,它的分支如人身上毛细血管那么精细又庞大。郎红、霁(祭)红、宝石红、朱红、大红、胭脂红、粉红、豇豆红、矾红等等,单看文字,已觉满目璀璨,扑人眉宇。而霁红牵住了我的眼光,那是怎样的颜色,霁是雨后初晴,该是雨后霞光吧。确有乾隆《咏宣德霁红瓶》为证,“晕如雨后霁霞红,出火还加微炙工”。但为何又把“霁”写成“祭”红,隐隐约约感到这背后有一段辛酸的故事。
果不其然,传说明朝某位皇帝,下旨要御器厂烧造一批鲜红颜色的瓷器。殊不知,景德镇传统制瓷工序繁密而精细,“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可成器”。而红色釉最难烧,对窑内温度和气氛要求极高。器物屡烧不成,窑工自然难逃一劫,危难之际,受高人指点,一位老窑工的女儿纵身投入燃烧的窑火中,化为一团光焰。只见整窑瓷器晶莹瑰丽,红光如霁,从此这釉色便被称为“霁红”,因是少女以身祭窑而成,又叫“祭红”。
而豇豆红算是为数不多的传奇者。因红釉难烧,经常会有失误,豇豆红原本是次品,却惊艳了世人,皇帝见了也喜欢,便下令窑厂专门烧造,成了失败之作里的成功之作。这些传说,连同悲壮的瓷神董宾故事,说明每一件精美瓷器都来之不易。
每个展品,有历史就有聚焦。青花瓷中的蟋蟀罐本没有惊艳之处,但我驻足良久,因为蒲松龄的《促织》。小说开门见山: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这背景得到印证,宣德帝朱瞻基以其文治武功著称,但他有个癖好,喜欢斗蟋蟀。异史氏曰“独是成氏子以蠹贫,以促织富”,小说本是鞭挞封建社会黑暗,主人公命运竟然和一只蟋蟀休戚相关,委实荒诞。不承想,历史也开了一个玩笑,蟋蟀罐的命运也如文中主人公,当宣德帝突然驾崩后,太后便命令摧毁宫中所有蟋蟀罐,而窑厂的蟋蟀罐也难逃一劫。蟋蟀罐在这里出土最多,但在两岸故宫博物院难觅其踪的谜底由此揭开。
买几样日常瓷器,是这趟旅游目的之一。多看了几眼博物馆那些精品,再去市场,在挑选时,我能跟店家说上几句行话。千挑万选,最后锁定了一盏祭红主人杯。祭红难烧,但付出代价终有惊人结果;即使没有朝着既定方向,但剑走偏锋,有了豇豆红。人也如此,难免有风风雨雨,但沧海月明珠有泪,终能蚌病成珠。故事就是杯子的肌理,端着这样杯子,茶逢知己,可敌它晚来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