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江水浪千顷，滚滚浪花淘英雄，瑞安地灵出人杰……”每当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温州鼓词代表性传承人阮世池用地道的瑞安话唱的鼓词在耳旁响起时，我的思绪就会飞到往昔的岁月里。

    我最早听鼓词是在十来岁光景，父亲带我去乡下叔叔家拜年，听闻邻村有个比较富裕的人家做寿，请了唱词人唱一本戏，父亲和叔叔都非常兴奋，在那个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听唱词是农家最高级的享受啊！叔叔和堂兄晚饭都来不及吃，早早地扛着长凳去那人家抢位置了，父亲坐在门口和邻居拉家常，趁这个档口，我在叔叔家翻箱倒柜，从稻谷堆里找出“番薯枣”“炒豌豆”这些我母亲不让我吃的东西，在阁楼上吃个痛快，等父亲叫我去听唱词时，我两只口袋里装满这些零食，心里乐不可支。

    唱词的地方，在五开间的大屋里，外面有一个很大的道坦，道坦上空挂着一张很大的帆布，帆布底下坐着乌泱泱的人。隔远就看见叔叔招呼我们：“快来！快来！在唱开篇，马上唱正本了。”我一抬头，屋子中堂宽阔的石阶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摆着牛筋琴、扁鼓、三粒板及小抱月，有一个小后生正打着板子咿呀咿呀地唱着，台下那些头上梳着发髻，身上穿着过年才舍得穿的大襟衣裳的老妇人，正在吃炒豌豆或瓜子，嗡嗡地说着家长里短；那些脸上黑黢黢的庄稼汉，正抽着旱烟筒，不时地鼓起腮帮子喷出一股烟来，然后惬意地提溜着那口气；更热闹的是孩子们，借着煤气灯的光亮，几个人围成一圈正在玩猜豌豆的游戏……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随着大家的叫声，整个场子瞬时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一位50多岁身穿长衫的瘦男子登台了，他鞠了一个躬，坐了下来，他那兰花指捏着鼓签在牛筋琴上轻轻地敲击着，清脆悦耳的声音便在会场上空荡漾开来，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他开腔。“春风啊！杨柳啊，万千条，六亿啊，神州尽舜尧啊……”刹那间，台下掌声雷动，这掌声中也有我用小手拍出的一份，我竟忘了吃零食。

    先生那天唱的曲目叫《孟丽君》，讲述才女孟丽君与皇甫少华经历悲欢离合、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当唱到孟丽君的父亲孟士元因征南失利被俘，被奸臣诬陷为私通外敌，致使全家面临危险时，先生连续不断击打扁鼓，咚咚咚、咚咚咚，响遏行云，接着自问：“啊呀！啊呀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几句话，先生是卷起舌头用普通话陈述的，这种在瑞安话中掺以普通话，文白相间，听起来韵味十足，雅致清新；当叙述孟丽君女扮男装，化名郦君玉，并最终考取状元时，先生打着竹板，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仿佛化身为雌雄同体的孟丽君，我被迷住了，大家都被迷住了。那天晚上我竟然没有倚靠在父亲怀中睡着，回家时口袋里的零食还是满满的。

    从此，我喜欢上了鼓词，喜欢上地道的瑞安唱腔，喜欢悠扬的牛筋琴声，喜欢打板的韵味独白……倘若家附近有唱词的消息，我都会拿着小板凳，坐到人家道坦，在一群老人中，听上一晚，尽管场地非常简陋，尤其是夏天，蚊子纷扰，汗臭袭人，但都阻挡不了我听唱词的脚步。

    我17岁时到塘口一家工厂上班，要坐轮船前往，船上各种江湖买卖，还有盲人唱鼓词，有一次听得入迷，竟然坐到仙岩去了，下船后只好徒步折返，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

    前几年，瑞安电视台每天晚上6点钟有半小时的鼓词节目，我会早早地吃好晚饭，盘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听着鼓词，陶陶然也！倘若哪天有事没听，我竟会非常失落。

    随着各种新式娱乐接踵而至，渐渐地，我也少有时间听鼓词了。然而前不久，听到瑞安鼓词名家陈春兰参加全国曲艺比赛得大奖并且发布鼓词教学教材《温州鼓词基础入门与提高》的消息，我心里舒爽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