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04版:玉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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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签百年:数字浪潮里的文化摆渡
渡轮在飞云江行驶
投签入桶
现金支付
扫码支付
潘老伯带着小外孙来体验
竹签船票

    这支浸润着瓯越汗渍的竹签,在数字中国的时代潮流与文化根脉的守护中,正经历着从物理载体到数字基因的文明迁徙。我们记录的不仅是一个渡口的转型,更是一部关于文明传承的当代启示录。

    ——题记

    ■潘虹 张剑 陈浩

    “咚……”竹签坠入铁皮箱的回响,渐渐消失在飞云江的涛声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滴”一声手机支付的电子声响。

    2025年5月1日起,瑞安飞云渡全面实行无人售票,市民可选择投币、刷市民卡、手机扫码支付等方式买票乘船。消息一出,瑞安网友开启了一波“回忆杀”:“时代的缩影”“童年记忆”“取消太可惜了”“竹签船票最终还是退出了历史舞台”……市民或不舍,或怀念,或追忆,或感慨。

    最多时日渡三四万人次

    说到竹签船票,先来说说飞云渡。

    漫漫历史长河中,飞云江沿岸形成了80多个渡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留存到现在的飞云渡。

    1915年,温州近代内河航运先驱项湘藻等人创办的瑞安通济轮船公司将永瑞河轮引用于飞云渡,由此结束了飞云渡千年木船摆渡的历史,开创了动力摆渡的新纪元。

    渡轮初为机轮拖驳船,1978年冬,首艘400客位150马力的钢质渡轮投入营运;1979年起增开夜渡客轮;1982年至1985年间,再增4艘钢质渡轮,其中3艘客轮对开,每隔5分钟一渡,日渡三四万人次,比20世纪50年代渡量增长30倍。飞云渡成为瑞安港区最大的客运码头。

    1989年1月6日,飞云江上的第一座大桥——飞云江大桥建成并正式通车。一桥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车辆经大桥只需几分钟,飞云渡从此不复往日繁荣,渡客日益减少。

    竹签船票凝结劳动智慧

    竹签船票,是老瑞安人的集体记忆。瑞安人、原温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沈洪保曾在2011年的一篇文章中有一段生动的描述:“想不到,这竹签当票,一用竟已近一个世纪。竹签当船票,群众反映很好,都认为买票速度快,手拿很方便,不怕风吹雨打,挑着担子到入口处把竹签往小箩筐(注:当时是扔在小箩筐里的)一扔,就可快速上船,不会造成排队拥挤……”

    史料记载,竹签船票是由项湘藻的女婿、时任通济轮船公司经理沈公哲发明的。沈公哲见坐渡船的大多是飞云江南岸进城贩卖农产品或是购物的农民,坐船时肩挑、背扛、手提,腾不出手拿纸票,且每逢刮风下雨,纸票容易被风吹走或被雨淋湿。而当年飞云渡是浙南的交通要道,是温瑞通往南岸的平阳、泰顺及福建的唯一通道,客流量很大,印制票券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成本开支。

    受码头搬运工人计件时使用竹签的启发,沈公哲想出“竹签当票”的办法。最初的竹签船票,长20厘米、宽2.5厘米,顶部削尖,顶下颈部两侧刻成波浪锯齿型,竹签两端涂上两种不同的颜色,以便南北两岸区分使用,签上用火印烙上“通济轮船公司”六个焦黑的字,作为防伪标志。

    一个多世纪以来,几经更迭,现在市民看到的最后一批竹签船票,是2000年左右制作的,形状和最初的竹签船票差别不大,只是背后的字简化为火烙的“渡”字。

    鸡蛋换竹签的历史切片

    在竹签当船票的历史中,曾出现“鸡蛋换竹签”的奇特景象。

    据史料记载,元朝到清朝年间,飞云渡一直向旅客收取铜板,渡费从每人2至3枚渐涨至3至5枚。在清朝康熙年间,如江面遇风,渡费增至银角子1枚(值铜板10枚)。1915年,飞云渡由瑞安通济轮船公司经营后,渡费一度增至每人铜板6枚。1945年至新中国成立前夕,由于币值暴贬,渡费改收每人鸡蛋1至2个,从而出现了飞云渡历史上鲜有采用实物收费的奇特景象。

    新中国成立后,飞云渡获得新生,钢制渡轮投入营运。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至1985年,渡费也由20世纪50年代的每人3分逐步提高至8分。2009年6月1日,船票定价2元,直至取消竹签船票,这个价格一直未变。

    竹签船票的终章与情怀

    4月30日上午9时许,70多岁的王阿婆拎着刚买的海鲜去飞云街道看女儿,她来到飞云渡售票处,用2元钱买了一支竹签船票,将其丢入投签箱后,坐在候船室等待。

    “刚开始会不习惯,但应该很快就会适应了。”这是王阿婆最后一次使用竹签船票乘船,她似乎没有太多不舍,“以前是买竹签,以后直接把硬币扔进去就好了。不管是竹签船票还是直接投币,都是坐船去‘隔岸’嘛!”

    60多岁的潘老伯则有些不舍。他从女儿口中得知飞云渡取消竹签船票的消息后,带着1岁9个月的外孙小蛋仔特意再来坐一次轮渡。

    “小时候跟着大人坐船渡江,都会从大人手里接过竹签,‘咚’的一声,竹签就进桶了。那时候的投签箱是一个大油桶,我第一次坐船的时候,油桶比我个子还高,我踮着脚尖才把竹签投进去。”对于取消竹签船票,潘老伯理解,却也有些怅然,他说,“现在大家都习惯手机支付了,竹签船票的取消,也侧面反映了瑞安的发展。”

    小蛋仔则有些腼腆,他不懂外公为何要抱着他将竹签扔进投签箱,看到记者的镜头,他把头钻到外公怀里。“他还太小,不理解大人口中的情怀,等他长大后看到照片,会明白自己也算是飞云渡竹签船票的小小见证人。”

    无论是王阿婆几十年买竹签、投竹签的肌肉记忆,还是小蛋仔的第一次乘渡轮、投竹签的懵懵懂懂,那一刻,时间都在向前走,没有一丝停留。

    竹签退场时的前行乐章

    “飞云江大桥未建前,飞云渡是往来两岸的重要交通工具,有些乘客货物太多,我们也要收取一定费用,半票主要是这个用途。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区别了,因为使用的人太少了。”轮渡站副站长徐谐波在操作间略显昏暗的白炽灯下整理着竹签。

    “乘客多的时候,甚至要动用武警力量疏导人群,闸门一打开,人们蜂拥而出。那时候的竹签船票大概有10万支,不仅南岸和北岸竹签上的油漆颜色不同,早、中、晚班使用的竹签颜色也不同。竹签不够的时候,工作人员还要到对岸搬竹签。”看着整理船票的同事,瑞安市轮船有限公司副经理黄瑞成回忆起飞云渡的“黄金时代”。

    如果说飞云江大桥的通车是对飞云渡的一次冲击,那么2011年飞云江姐妹桥的通车,则是飞云渡时代更迭的讯号。曾经“走遍天下路,最怕飞云渡”、最长需要排队7个昼夜等待轮渡的汽车长龙(瑞安原县委书记张桂生《思共虹飞》一文记录),如今化作桥面上呼啸而过的车流光带。渡口候船室渐次冷清,那些见证了飞云渡日出和星辰的竹签船票,被堆叠在操作间里,潮湿的江风终于让它们有了腐朽的气味。

    电子支付的盛行,对竹签船票而言,是最后一记时代的叩击。“渐渐地,用现金买竹签船票的人越来越少,老年人也逐渐习惯了电子支付。节假日,偶尔会有一些家长带着孩子来体验,买一支竹签船票。现在一天两岸往来大概200余人,两岸累计售出的竹签船票减至四五十支。”

    如今,竹签船票售票窗口已关闭,轮船公司售票员王坚、叶德通转岗为现场检票员,帮助一些需要现金支付的人兑换零钱,引导乘客直接投币或扫码支付。

    “电子支付太普及了。很多老年人都扫码支付了,遇到不会使用的,我们会现场协助他们,如果是带现金乘船,只需把硬币直接投进原来的投签箱即可。”王坚说,“只是一些想来怀念和体验的乘客,他们会有些失落。”

    数字浪潮时代火印何“渡”

    据统计,目前飞云渡共有竹签船票1000余支。竹签船票停用后,经过整理、消毒,待飞云江南岸的历史文化展览馆二楼建成后,将入馆收藏。

    有市民打开了脑洞,问是否可以用3D打印的方式复刻竹签船票,将它作为文创产品?但也有市民持反对意见,每根竹签都记载着一段历史,有些故事留在记忆里就好,高科技精确的度量,终究无法复刻手作的温度,也终将无法取代记忆里的那支旧竹签船票。

    这些建议与讨论,似乎提出了一个命题:当元宇宙渡口能模拟任何历史时期的江景,真实的风浪体验是否会沦为虚拟现实的附庸,文化摆渡,渡人、渡物?答案或许藏在那个带着外孙体验渡轮的潘老伯眼中,他那天的记录,是用科技定格记忆,照片也许没有温度,但回忆里有。

    索性脑洞再开大一点。在科技的辅助下,站在飞云渡口远眺,能否看见:北宋的蚱蜢舟在数字波浪中若隐若现,1989年的首班汽车正在元宇宙桥面飞驰,伴随着沿用百余年的竹签船票“咚咚”入桶的回响和汽车鸣笛声,让这多重镜像在历史长河中重叠。

    竹签船票的退场不是终章,而是文化基因的嬗变:当“渡”的火印变成电子二维码,当候船室的喧哗转为云端的数据流,传统与现代的对话始终在继续。

    陆游当年吟咏“正要一帆风”时,肯定不会想到千年后的数字飓风,但文化的生命力恰在于此——就像那根竹签,从沈公哲手中递出时承载着工业文明的曙光,在数字时代归档时又闪耀着文化自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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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日报 玉海楼 00004 一签百年:数字浪潮里的文化摆渡 2025-5-9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