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生 姜宗羽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瑞安经济发展主要依靠三类企业：国营企业、集体企业和社队企业。有资料表明，当年集体企业产能、产值在较长时间内占瑞安三类企业总量的43.6%。作为“领队大哥”的集体企业与国企、队企一起推动着瑞安经济快速发展。

    集体企业，主要由县级政府以上部门或事业单位主办，生产资料归劳动者集体所有，实行按劳分配制度的一种经济组织。瑞安县工具三厂（以下简称“工具三厂”）就是这样一家企业。

    该厂脱胎于新中国建立初期的合作社，成长在改革开放的前后岁月，1993年湮没在市场经济浪潮中。它的发展路径，几乎与瑞安集体企业所经历的起步、发展、壮大和退出完全一致，可以说，工具三厂就是瑞安集体企业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

    近日，笔者一行与工具三厂部分老员工在马屿镇政府会议室、工具三厂历史展馆等地，一起追忆该厂23年打基础、16年闯世界的艰难历程，深感所有的付出都值得，留下的历史印记和企业文化弥足珍贵。

    8人合伙起步，六易其名

    打基础历23年

    工具三厂“乳名”叫马屿铁器小组。

    1954年6月22日，国家提出在集中主要力量发展重工业的同时，相应发展轻工业、地方工业和手工业，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需要。9月，周胜任、郑圣财等8人响应号召，自愿合伙成立铁器小组，在马屿岩头老戏台旁一间旧房内支起铁墩和炉灶，生产锄头和镰刀等农具。周胜任担任组长。

    1956年8月，在轰轰烈烈的全行业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中，铁器小组与镬炉坊合并，成立马屿铁器合作社，与当时五金合作社、木器合作社、竹器合作社一起，并称马屿四大合作社。铁器合作社社长是郑圣财，员工31人。该社在生产农耕用具的基础上，增加了生产生活用具。

    1958年4月，受“大办工业，大炼钢铁”运动影响，铁器合作社与五金合作社合并，成立马屿农械厂，工人增至69人。为便于生产管理，农械厂在马屿集镇附近的五甲村山边盖起简易厂房，把合并前并不在一起生产的两个合作社搬到了一起，蔡笃银任农械厂第一任厂长。

    两个合作社并在一起，生产农具与制作生活用具两拨人，刚开始尚能团结协作，关系还算融洽，时间一久，因工作中对接不到位，互相间便产生隔阂摩擦，矛盾积累多了，互不相容。

    1961年8月，农械厂内部闹起了分家。9月，农械厂解散，五金生产部分留在原址，铁器生产这一块搬迁到江心路47号，恢复马屿铁器合作社名称，社长为胡克局，1968年7月陈进努接任。

    1970年3月，铁器合作社改名马屿农机具修造厂，简称马屿农机厂，在原址上扩建了厂房，增加了工人。厂区占地面积2300平方米，建筑面积1800平方米，职工98人。企业代表性产品是744型双人农用打稻机。

    据老员工回忆，打稻机由农机厂工人对国产同类机改造而来，由区供销社下订单，农机厂组织生产，区供销社统一分配给生产大队。飞云江南岸的马屿、高楼和仙降区生产大队所使用的打稻机均出自该厂。7年间，农机厂共生产了多少台打稻机现在已经无法统计，不过马屿区当时共有273个大队，按一个大队平均10台打稻机计算，就是2730台，如果每2年淘汰更新一次，7年就达9000多台。

    马屿农机厂快速发展，生产能力也在不断提高，工人激增至181人。

    改厂名提级管，主打外贸

    稳步发展14年

    1977年12月，马屿农机厂与马屿木器厂合并，成立瑞安县工具三厂，集体企业性质不变，主管单位由马屿区上提为瑞安县二轻局，企业正式开启发展新时代。

    陈永隆，今年74岁，1970年11月进马屿农机厂工作，1977年两厂合并时他也转入工具三厂，1984年因故退出。他告诉笔者：“两个厂合并后，职工增加到306人（其中农机厂181人，木器厂125人），工厂占地面积3342平方米，建筑面积3600平方米，固定资产33.22万元。企业生产实行统一管理，产品产值统一核算，工资福利按一个标准发放。各自在原址上（江心路47号和马屿中学山脚下厂房）进行生产，全厂设有钳工、车工、铸工、短工、锯台、模型、打稻机、方圆木、油漆和包装10个车间。”

    1977年进厂、现年80岁的胡安德是马屿马北村人。据他回忆： “1978年春，瑞安县二轻局给工具三厂下达了生产台虎钳和羊角锤的任务，产品出口美国、英国和意大利。钢铁、焦炭、煤和柴油等原料由县二轻局采购供应，成品由他们负责外销。台虎钳是主打产品，全厂约有120人在做，羊角锤是配角，有40人在生产。除此之外，还生产打稻机、粪桶、粪勺、猪牛饲料槽、寿枋，并修理拖拉机等。”

    “台虎钳和羊角锤的生产工艺放在现在当然不值一提，在当年可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在马屿镇政府会议室，今年74岁的阮棉钏向笔者介绍，“做台虎钳，得先把生铁化成铁水，然后到铸造车间成型，再经车工刨工加工，磨床铣床处理，最后内外磨圆、喷漆，装搭、包装后出厂，交给外贸部门。台虎钳，开始年产5000台左右，后来数量不断增加，每台出口单价100美元，利润30%；生产羊角锤，从我们攻克摇头柄质量关、实现热加工‘一火’成型后，生产过程实现机械化，产量大幅提升，年出口量达到8万把。只是羊角锤价格偏低，利润薄，在企业产值中占比并不高。”

    因铁器与木器生产流程区别较大，生产组织协调有一定难度，工人工资计算标准不好统一，1983年6月，木器生产部分由工具三厂分出。分家后，工具三厂职工总数182名，车间由原来10个变为6个，仍以生产台虎钳为主。

    在工具三厂旧址上修建的“瑞安县工具三厂历史展馆”中，笔者一行看到了一张1991年11月28日填写的“温州市机电产品出口企业调查表”，表中有工具三厂1985年至1991年年度出口统计情况：1985年，该厂工业总产值52.57万元，其中出口产值创汇额4.8万美元；1986年，工业总产值103.37万元，其中出口产值创汇额17.5万美元……1991年，工业总产值120万元，其中出口产值创汇额24万美元。从这张统计表中可以看出，工具三厂出口业务处于平稳增长状态，他们在为国家赚取外汇的同时，也为当地农业生产做出了贡献。

    产品质量瑕疵，出口受阻

    1993年企业改制退出

    1979年10月，国家废止了计划经济体制，但出口产品仍然由外贸部门统一组织，所以，工具三厂的生产与销售并没受到市场太大的冲击。1992年春，外贸出口由统购统销变成企业自主经营，厂领导班子集体决策，台虎钳年出口量由8000台增加到13000台。任务加码，工人抢时间、赶速度，出现工序简化、不注意制造细节等问题，有近10000台台虎钳因质量有瑕疵被退回。退回的产品经返工处理后，降价在国内销售。虽然挽回了一些损失，但仍然亏损100万元左右。集体企业没有地方财政兜底，工具三厂从此背上债务。

    为摆脱困境，工具三厂尝试生产六开印刷机和自动饼干生产机，主打国内市场，以改变外贸受阻的被动局面。一直担任厂里采购员、推销员的胡安德告诉笔者，跑内销也就是那些办法，如发业务信、跑外地企业做推销和参加各种订货会等。他们很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把产品卖出去。印刷机年产120台左右，每台价格8000元，一年大约有28万元利润；饼干机年产30台，每台12000元，年利润10万元左右，加上台虎钳内销，全厂全年总利润在160万元左右。这点钱，对一家有182名职工的企业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的。

    企业旧债未还，当年营收又不好，其直接后果就是，一方面工人薪资减少，另一方面工资不能按时发放，造成一些员工不安心生产，个别人悄悄离厂出走。为安抚员工，1993年初，厂领导班子决定卖掉一半的厂房，给工人发工资。这种饮鸩止渴的办法，加速了企业的倒下。1993年9月，在瑞安市二轻公司领导的主持下，工具三厂进行股份制改制，工人被遣散。这家走过39年历史的集体企业，从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追昔抚今，几多逸事

    暖心励人添力量

    一个伟大的时代，一家集体企业，一群砥砺前行的员工，一段生产生活历史，感人暖心的故事很多很多，这里撷取几朵小浪花，与大家分享。

    烫伤未愈来上班。吴礼付，马屿五甲村人，今年66岁，1975年进厂工作。他讲述了一件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1978年8月，他正在翻砂工位上忙活，两位工友抬着40公斤重、温度高达1200℃的铁水，到他工作台上浇铸模型。他上前帮忙的时候，抬铁水的工友不慎摔倒，碰到了铁水桶，铁水溅到吴礼付背部和小腿部，造成背部大面积烫伤，当即被送往马屿区医院（现瑞安市第三人民医院）救治。住院和居家治疗4个月后，背部留下创面为十几平方厘米大小的伤疤。除了报销医疗费，他没向厂里提工伤赔偿和营养补助之类要求。当年12月，他火急火燎回到厂里上班，厂领导和工友劝他再休养几个月，他不听劝，天天到厂里上班。因为治疗时间短，疤痕处长的新肉还较嫩，转身动手，衣服与烫伤处摩擦，痛感明显，他都忍着，从没在领导与工友面前吭声。两年后，他的伤痛彻底好转，才向大家说了此事。

    “第一高手”黄则积。黄则积今年75岁，马屿垟下村人。他曾在瑞安机床工校深造过两年，于1971年进入马屿农机厂工作，后转入工具三厂，拿手绝活是修理拖拉机。1978年3月，曹村公社一辆手扶拖拉机一发动就冒黑烟。曹村农机站几位师傅修了2天，故障仍未排除，电话打到工具三厂，请黄则积去修。黄则积骑自行车到了曹村，听了修理师傅的介绍，心中已明白了八分。他让人把拖拉机弄到田埂上，发动拖拉机一试，秒判故障成因，换掉了空气离心器，拖拉机立即恢复正常。1979年5月，高楼区一辆35匹马力的大型拖拉机因故障趴窝，高楼区的师傅修不好，来马屿请黄则积前去修理。黄则积到达现场后，仅用了8分钟就检查出了该拖拉机的故障症结。快速拆下轴承，重新装搭，拖拉机就“突突”欢叫起来。两件事过后，飞云江南岸农机修理系统送黄则积一个雅号——“修理拖拉机第一高手”。

    一天只休息5个钟头。蔡福本，今年67岁，1980年到工具三厂上班，1993年改制时离厂。他告诉笔者，1982年5月至10月，厂里生产台虎钳非常繁忙，与此相关的120来人，每天都要加班到次日凌晨2时，并在早上7时前再赶到厂里上班，连续5个月，每天只休息5个小时，很多工人一放下工具就能睡着，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没有一个人请假，没有一个人在工位上消极怠工。事后，厂里也没给补休，也没有发加班费。工厂解散后，老工友偶尔碰到一起提起这件事，大家只感慨，没有怨言。

    “龟山脚下竞风流，铁砧交响锻钳遒。酸甜苦辣既往事，心炉不熄强国酬。”这是一位在外地经商的工具三厂老员工两年前再访故地时写的一首打油诗，它既是商客乡愁情结的吐露，也是工具三厂所有老职工的共同心声。

    （感谢虞希宠、林曾微、蔡福本为本文采写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