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钱枫枫/文 蔡伟/图

    在瑞安，一则关于小马过河的寓言故事，正在演绎出一座城市的文化自觉与创新实践。2025年端午节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小马过河》作者彭文席先生的百年诞辰，同时今年也是这篇经典寓言发表七十周年。今天，让我们重读《小马过河》，走进这座千年古县，探寻这则儿童寓言与永嘉学派“经世致用”思想的不谋而合，见证“小马精神”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命运转折：

    《小马过河》的诞生

    在瑞安市云周周苌小学举行的彭文席百年诞辰纪念活动上，彭文席的长子彭茂桐深情回顾了父亲创作《小马过河》的历程，以及这部作品背后不为人知的风雨人生。

    1925年，彭文席出生在瑞安云周十八江村，直至去世，他一直住在这个浙南的小村子。毕业于瑞安中学的彭文席原本在当地担任正式教师。1954年，这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做出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他背着妻子，毅然辞去“铁饭碗”，准备报考大学继续深造。

    “父亲一直对自己的学历不满意，渴望获得更高的教育。”彭茂桐回忆道。但由于当时的政治审查未通过，彭文席的大学梦破灭了。失去了经济来源，而此时家中已有三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彭文席开始在莘塍中心小学担任代课教师维持生计。

    在这段艰难岁月里，他在教学实践中发现了：许多学生缺乏独立思考能力，遇到问题总是习惯性地询问“该怎么办”。于是，他就萌发了创作寓言故事，侧面教育孩子的想法。

    当晚，彭文席伏案疾书，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小马过溪》的初稿。“父亲常说这篇文章是‘妙手偶得’，创作过程出奇地顺畅。”彭茂桐回忆说。

    这篇寓言故事后被寄往上海《新少年报》编辑部，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被采用发表，只是编辑将标题改为《小马过河》。更让彭文席意想不到的是，这篇寓言故事很快引起了教育界的关注。1957年，北京市教育局率先将其选入小学四年级语文课本，随后全国各地的教材纷纷跟进。

    “当时谁也没想到，这样一篇小文章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彭茂桐感慨道。据统计，《小马过河》先后被翻译成英、法、日等14种语言，对外年发行量达26万余册，凡有儿童文学结集出版的，《小马过河》总会入选。著名诗人、儿童文学作家、文学评论家樊发稼曾评价道：“《小马过河》是不朽的艺术精品，让人读来津津乐道，传之久远。”

    冰火两重天：

    作品走红与生活困境

    然而，与作品日益扩大的影响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者本人每况愈下的生活境遇。由于种种原因，彭文席不久后失去了代课教师资格，被迫回到农村务农。从1957年到1976年，彭文席在农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20年。

    “父亲是一个知识分子，回乡前几乎没有干过农活。最开始时，别人拥有十分的体能劳力，父亲只有三分半，却要用来养活全家人。”彭茂桐回忆这段岁月时声音哽咽，“最困难的时候，家里常常揭不开锅。作为长子，父亲只能勉强供养我至小学毕业，毕业后我马上和父亲一起下田干活。”

    转机出现在1979年。当时国家八部委联合发起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活动，《小马过河》被提名为一等奖候选作品。然而评委会却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作者是谁？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彭文席长期生活在农村与文坛失去联系，有人甚至怀疑这篇作品可能是外国文学的译作，理由是举证者手里有英文版的《小马过河》。

    评委会不得不暂停评审，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原作者。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上海《新少年报》尘封的档案里，工作人员找到了1955年刊登《小马过河》的原始报纸，以及早已发黄的投稿手稿和通讯地址。

    1980年5月，当时在林垟中学当代课老师的彭文席终于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赴京领取这份迟来的荣誉。在北京，他受到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回来后，在浙江省委领导的过问下，彭文席的特招手续很快办理完成，他终于重新回到了教师岗位。

    历久弥新：

    “小马精神”的永恒传承

    退休后的彭文席并未停下文学创作的脚步。他先后担任瑞安市作协顾问、儿童文学学会首任会长，并主编少儿刊物《小花朵》。尽管当时已年过六旬，且家住离市区较远的农村，他仍然坚持每天数小时往返上班，为儿童教育事业乐此不疲。

    “父亲常说，能为孩子们做点事是他最大的快乐。”彭茂桐回忆道。在这期间，彭文席又陆续创作了《牛虻和牛虱》《云》《大树和小树》《一夜里》等30余篇寓言作品。其中，《牛虻和牛虱》获全国寓言学会金光寓言奖。这些作品虽然未能再现《小马过河》的辉煌，但同样构思精巧、寓意深刻，多篇入选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精品选集。

    2009年5月27日，在由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与《中华读书报》联合组织的评选中，《小马过河》入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60部（篇）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儿童文学研究专家、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李红叶对此次获奖作品《小马过河》给予高度评价。

    然而命运却在此刻展现它残酷的戏剧性——就在喜讯传来的当天凌晨，彭文席先生与世长辞，享年84岁。

    70年过去了，《小马过河》的影响力仍在持续扩大。在百年诞辰纪念活动的最后，现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这掌声，既是对一位历经坎坷却始终坚守文学理想的作家致敬，也是对一篇穿越时空、影响数代人成长的经典作品的礼赞。

    彭文席创作《小马过河》的经历本身，就是“小马精神”的最佳诠释。辞去稳定工作追求更高教育的人生选择，体现了他不惧风险、勇于尝试的开拓精神；在生活困境中仍坚持观察教育现象并进行文学创作，展现了他面对逆境时的务实、坚韧与独立思考的宝贵品质。

    思想溯源：

    永嘉学派与“小马精神”的跨时空对话

    彭文席百年诞辰纪念活动上，彭茂桐提到当年有人怀疑《小马过河》是外国文学译作往事时，在现场的瑞安市云周周苌小学校长赵达是这样说的，《小马过河》一定是瑞安的，“小马精神”与永嘉学派如出一辙。

    当我们将目光从当代瑞安的文化实践回溯至南宋时期的学术思想，会发现“小马精神”与永嘉学派的“经世致用”理念确实存在着深刻的内在联系。

    瑞安是永嘉学派的重要发祥地。永嘉学派又称“事功学派”，最大的特点在于其提出的“事功”思想，主张“经世致用”，注重解决现实问题。

    实践理性方面，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叶适在《水心文集》中系统阐述了“道在物中”的哲学思想，强调真理存在于具体事物之中，必须通过对实际问题的研究来把握。这与《小马过河》中小马不轻信老牛与松鼠的二手经验，而是通过亲身实践获得真知的情节设定、观点惊人一致。

    创新变革方面，永嘉学派学者不墨守成规，敢于提出与主流思想不同的见解。薛季宣“事上理会”、陈傅良“经世致用”、叶适“务实而不务虚”的主张，都体现了一种批判性思维和变革精神。这与当代温州人敢为人先的“小马精神”一脉相承。寓言中小马不盲从权威的独立思考，正是这种精神特质的体现。

    《小马过河》与永嘉学派的精神契合，使其成为连接传统与当代的文化纽带。永嘉学派的“事功”“重商”“务实”“经世致用”等核心理念，经过历史的沉淀，在温州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以“敢为人先、务实创新、重商守信、吃苦耐劳、抱团发展”等为特征的现代“小马精神”。

    文化版图：

    从课本寓言到城市IP的蜕变

    近年来，瑞安通过一系列创新实践让“小马精神”在当代焕发新生。

    2021年6月1日，坐落于莘塍街道明镜公园北侧的瑞安寓言馆正式开馆，这是瑞安启动建设儿童友好城市后首个落地的项目，也是浙江省首家寓言主题城市书房。走进这个专为儿童设计的文化空间，琳琅满目的寓言书籍整齐摆放，多媒体交互区的大屏幕上持续播放着《小马过河》寓言故事，孩子们一边观看，一边听着老师的讲解。

    在温瑞塘河明镜水岸，国内第一座针对儿童文学领域设立的动漫馆“瑞安动漫文学馆”已完成主体建设，预计2025年内开馆。这幢投资2.24亿元、面积约11000平方米的建筑体，其屋顶设计灵感来源《小马过河》，采用小马蹄印的造型，向彭文席创作的这则家喻户晓的寓言故事致敬。

    2025年5月30日，瑞安市儿童文化产业“小马瑞跃”计划启动仪式在市融媒体中心举行。这项由市委宣传部等7个部门共同实施的计划，旨在通过“小马系列”活动填补县域级儿童文化服务的空白，同时探索县级融媒体中心“服务基层民生+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创新路径。计划包含五大项目：“小马开声”开展青少年戏曲传承工作，“小马探星”打造艺术展示平台，“小马妙语”培养儿童语言表达能力，“小马联桥”共建校园融媒朋友圈，“小马筑梦”支持少儿才艺展示活动。

    市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对此评价：“‘小马瑞跃’计划既是对彭文席先生文学精神的最好传承，更是新时代背景下对儿童成长规律的创新探索。”

    这一评价精准揭示了瑞安文化发展策略的双重维度：一方面尊重传统、传承精神，另一方面立足当下、创新实践。

    《小马过河》这则诞生于1955年的寓言，如今已成为瑞安城市文化的重要象征。从瑞安寓言馆到中国儿童文学动漫馆，从“小马瑞跃”计划到儿童友好城市建设，瑞安正以文化自觉和创新实践，诠释着“小马精神”与“经世致用”思想在当代的生动演绎。

    这种古今对话、文化传承与创新实践相结合的独特发展路径，不仅丰富了城市文化内涵，更为县域文化创新发展提供了可借鉴的“瑞安样本”。

    [记者手记]

    站在瑞安市云周周苌小学的教室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彭茂桐讲述的往事让一个鲜活的作家形象渐渐清晰起来。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个文弱书生，在田间挥汗如雨却依然挺直腰杆的身影。这位用笔耕不辍对抗命运的作者，用自己的人生诠释了“小马精神”的真谛。

    在信息过载的今天，重读《小马过河》这样质朴的寓言，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纯粹力量。没有华丽的修辞，没有繁复的情节，却蕴含着最朴素的人生智慧。当海量资讯让我们习惯于被动接受时，这个鼓励独立思考的故事显得尤为珍贵。

    70年过去了，小马的故事陪伴了一代又一代的少年。人生许多“不可能”，实则是未尝试前的自我设定。成长路上，“试错”必不可少，很多答案往往藏在行动后的峰回路转里。正如故事中那个永恒的真理：河水既不像老牛说的那样浅，也不像松鼠说的那样深。生活的答案，终究需要每个人亲自去尝试、去探索。这种永不过时的实践精神，正是这篇寓言历经七十载依然焕发活力的奥秘所在。在这个快速更迭的时代，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样的精神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