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晓霞
记忆深处,南门市心街交通局宿舍的老房子始终清晰。推开家门,热闹的市心街菜市场便映入眼帘。
市心街紧邻飞云江,南门小码头常常停泊着小渔船,渔民们带着新鲜的海鲜上岸,就近售卖。而且这里距离东山渔港码头不过四公里左右,大量鱼鲜更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市心街菜市场。
那些年的每个清晨,一出门,裹挟着鱼腥味的海风便扑面而来。紧接着,是摊主们热情的吆喝声:“刚上岸的鮸鱼,眼珠儿光叮叮哩,做鱼圆、红烧都好吃哦!”“便宜卖咯!新鲜马鲛,做鱼圆绝对好啊!”摊主的叫卖声与市民的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独特的市井乐章。
爸爸经常拎着菜篮子在菜市场挑选。有一回,他买来几条鮸鱼和马鲛鱼,还没进家门就兴奋地喊道:“今天的鱼儿真鲜啊,头尾红烧,中段做鱼圆,一鱼两吃!”说着,他掰开鱼鳃给我们展示:那质地紧密、富有弹性的鲜红色鳃丝上,附着透明、稀薄且均匀的黏液,散发着淡淡的腥味。爸爸拎起最大的一条鮸鱼,双手紧紧攥住鱼尾,用锋利的刀从鱼尾向鱼头推进,细密的鱼鳞“沙沙”飞扬,一下子铺满砧板,乃至掉落地面,仿佛褪去了那条鮸鱼在江海间闯荡的旧衣裳,那股咸涩的海风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然后,爸爸把鱼放入清水中仔细搓洗,去除鱼身黏液以及残留的鱼鳞,剖开鱼肚,挖出内脏和鱼头里的腮子,反复冲洗干净。随后,他一手按住鱼身,一手持刀,利落切下鱼头、鱼尾,鱼肉里还渗出丝丝红血。
妈妈系上围裙,笑着说:“这鱼儿真鲜呀!”话音刚落,便撸起袖子忙活起来。她拿起锋利的薄刀,顺着鱼肉纹理,熟练地细细刮着,刀刃过处,细腻均匀的鱼蓉如雪花般簌簌落下。很快,砧板上只剩下剔除的鱼骨。她将鱼骨、鱼蓉分别装入两只大碗,先在鱼骨里放入些许生粉和调味料,搅拌均匀后,一小块一小块夹到油锅里炸,不一会儿,一份松脆喷香的鮸鱼骨就端上了桌。
接着,妈妈在鲜嫩的鱼蓉里加入适量淀粉、水、姜末、葱花等调味料,用手顺着一个方向不断搅拌、揉捏、拍打。渐渐地,鱼蓉变得富有黏性和弹性,紧紧黏住五指。她一边制作,一边分享心得:“机器是揉不出鱼肉里海风的味道的,淀粉的用量很关键哦,多一分,口感太硬;少一分,难以成型……”说着,她抓起一小撮鱼蓉,在掌心温度的作用下,鱼蓉变得如云絮般绵软。只见她轻轻一捏,从虎口挤出一小团鱼圆料,放在小木铲上,沿着铲子边缘,迅速“摘”进滚烫的开水锅中。沸水里的鱼圆(瑞安人也称“鱼面”),形态各异,像淘气的小娃娃,在锅里上蹿下跳,跳起了“水中芭蕾”。等鱼圆慢慢浮上水面,微微透明时,妈妈将它们捞出,盛在大盘子里晾凉。
转眼间,一碗热气腾腾、汤清味鲜的鱼圆就上桌了。浓郁的鲜香扑鼻而来,汤头清澈中泛着淡淡的奶白色,鲜嫩的鱼圆宛如白玉在汤中舞动,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的胡椒粉点缀其上,让人赏心悦目。倒入些许米醋,舀起一勺,连汤带鱼圆送入口中,鲜韧的鱼圆裹着微微酸辣的汤汁,瞬间唤醒味蕾,热气与香气化作一股暖流,从舌尖蔓延到心尖。那鱼圆松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每一口都饱含着大海的馈赠、爸爸挑选食材的好眼力、妈妈精湛的厨艺,以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
如今,市心街菜市场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爸爸也离开了我们,八十四岁的妈妈日渐衰老,我再也吃不到父母亲手做的美味鱼圆。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去鱼圆店,静静享用一份鱼圆汤,既是品尝美味,也是在祭奠那回不去的旧时光。店铺里有文字记载,这是一家因创始人是高个子而取名(温州话“高个子的人”发音“长能”)的鱼圆店,早在1955年时,还只是温州大南门第一桥的一个流动小吃摊,老师傅通过不断改良制作工艺,如捶打鱼肉、减少油脂使用等,使得鱼圆的口感更加Q弹鲜香……我只记着,那鱼圆的韧劲和我妈妈手打的一模一样。
《史记·货殖列传》记载:“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远古时期,以稻鱼为主的饮食结构,就深刻影响了江南鱼米之乡的饮食习惯与烹饪方式,孕育出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海风裹挟着的温州鱼圆,便是这悠久饮食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