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亦虹
一日,从前的学生请吃饭,说女儿考上瑞安中学,都半年了,想请老师和同学聚聚。席间,学生说,老师,现在的孩子觉得读书一点乐趣都没有,我们那时候多快乐啊!
是啊!我们那时多快乐!
记得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我是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那天我上课讲朱自清的散文《绿》,正讲得绘声绘色,学生插嘴了:“老师,这梅雨潭不就在咱们瑞安仙岩吗,哪天咱们也去看看行吗?”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好啊!我顺口一说。大家纷纷杂杂地献上主意,何时去?怎么去?第二天,他们就把来回河口塘的轮船票(2角6分)钱凑齐了,动作之快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收口也不行了。
周日,我带着全班学生坐在瑞安到温州的第一班轮船上,整整齐齐48个人,连平时的“迟到大王”也按时来了。到河口塘码头下船,再走半小时的路程就到了仙岩,大家站在梅雨潭前,七嘴八舌:“老师,梅雨潭的水也没有那么绿啊?”“是的!这水的确没有朱自清描写得那么绿那么美,这是散文,景物描写蕴藏着作者的情感和心情,朱自清不仅仅是在写绿水,他是在吟诗、在歌唱,那是绿在心间、绿在情上……”我那时29岁,学生15岁,我把自己对朱自清《绿》的一点点肤浅的理解讲给学生听,学生们兴致勃勃,觉得老师的学问有水缸那么满……
老师,我肚子饿了,咱们开吃吧。好啊!好啊!学生们纷纷解开鼓囊囊的书包,掏出从家里带的面包、馒头和饼,三三两两就地吃着,家境富裕的学生还带了桔子和香蕉,顺便掰给同学吃;有个学生拿出一个饼递给我,说:“我奶奶用米粉做的硬米饼,里面馅着红糖和肥肉条呢。”“是吗?我最喜欢这种饼了。”我赶紧拿过来塞嘴里,那学生看我这么喜欢,颇自豪,说:“我奶奶听说我要‘行军’,昨天就去磨粉,今早上4点钟就起床,把肥肉切成一条条,用盐腌一下,然后……”他的讲述引出话题,其他同学也纷纷说,我妈妈几点去街口老店买的馒头……我爸爸5点多就把我送到轮船埠头,还在我裤兜里塞了5角钱……我就坐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眉飞色舞的叙述,那样快乐,那样轻松。
“老师,那里有一条小路,咱们上去看看好吗?”好啊!好啊!我又顺口一说,大家马上把书包收拾起来,跟着我去爬山(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爬的山是大罗山)。一路上,他们聊着感兴趣的话题:谁的周记都是早自习时才赶出来的;谁和前排的女同学课堂上递纸条;谁体育课时顽皮被老师踹了一脚……他们津津有味地抢着说班级里的逸闻趣事,我兴趣盎然地洗耳恭听。有学生在路边草丛中摘得山茶花,兴奋得好像得了宝;有学生看到松树结的果子,说这是“柴几卵”,有油脂的,捡回家放煤球炉里烧,会发出噼啪噼啪声响……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在这大山里,他们如同孔雀开屏,如同百灵鸟唱歌。
不知不觉,我们翻过山顶来到山坳,这时一阵浓雾飘来,“老师你在哪里啊?”几个学生在浓雾中不见了我,在喊着。山里头就我们一支队伍,就我一个大人,孩子们对我的依恋,让我感觉特别亲切。我拉长嗓子,喊着:“我在这儿呢,你们在哪里啊?”一阵风袭来,雾随之飘散,原来大家都在几米之内。哈哈哈、哈哈哈,大家不禁大笑。
“老师,咱们拍张照片吧。”班里有个家境比较好的学生说,“我爸爸的照相机里还有几张胶卷,今天让我带过来了。”好啊!好啊!那时候拍照多不容易啊,机会难得,大家满头大汗地聚在一起,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老师,那边有个水库,咱们去看看吧。有学生提议。我看看时间不早了,还要赶温州开往瑞安的最后一班轮船呢,便喊着:“下次吧,咱们要回家了。”
好吧!大家虽然游兴正浓,但也得听老师的话呀。
当我们赶到河口塘,远远听见鸣笛,一个船头拖着三艘连一起的轮船,满载着人和货从宽阔的塘河中向我们驶来,船舱容不下我们这一大队人马,有一部分学生只能坐在轮船的顶上面,春日的河风吹过,正好平了大家从大罗山下来的腾腾热气。坐轮船顶上的学生第二天在隔壁班吹嘘说昨天惬意极了,我知道这次游玩让他们在年级段里骄傲了好长时间,比运动会获得男子4乘100接力赛第一名还得意。
周一上课,我问大家,梅雨潭的水,绿吗?全班同学齐声说:绿!
老师,您记性真好,这么久远的细节还记得。
那时的我们多么快乐啊!为人父为人母的他们不禁感慨道。